情願去變成一個自己不想要的樣子。隻是他們孱弱的生命並不足以違抗這種趨勢,哪怕再不情願,也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逐漸老去、走向死亡。
無法違抗生命的必然的時候,是很可悲的,因為其實他們自己也會很難過。
這種明知自己在變化、卻無能為力的難過,遠勝死亡和遺忘本身所帶來的。
在不知不覺中漸漸忘卻,而忘卻來臨的時候,連自己都意識不到,更無從防備。身邊的人越來越陌生,於是陷入恐慌……變成不知所措的孩子。這樣殘忍的折磨,林沛然發自內心的畏怯和恐懼。
“誒,我央央你,”外婆喚道,“來給我撓撓癢,背上這兒……”
林沛然順從摸索著位置,引得老人家一陣舒心。
這樣的抓撓沒有休止符,因為每過幾分鍾,老人就會忘記林沛然是什麼時候開始給她抓癢的,然後無限將這種服務延長下去。如果沒有人主動結束,它可以持續數個小時。
不過林沛然什麼也沒說,一邊跟老人閑扯從前的事,一邊機械重複著動作。
不知過了多久,老人忽然對他說:“然然,你對我好,我心裏知道。”
林沛然一愣,欣喜著溫聲問:“外婆,你認得我啦?”
老人家看了他一會兒,傻傻笑了:“瞧你說的,你我還會不認得?你是……是……那個誰來著?”
林沛然於是也笑了。
對這樣的人,需要更多的耐心和寬容。
“我是然然,林沛然。”
“瞎說,然然還在上學呢,哪有你這麼大個兒……”
……
那天晚上,林沛然吃了晚飯就離開了,沒敢在家裏留宿。
一方麵是因為他長大的房間早就便宜了林乘海那個小鬼,家裏已經沒有客房;一方麵是他不願自己晨起顱壓不穩和吃藥的樣子被爸媽看見。
林爸林媽給他和弟弟起名“沛然”、“乘海”,是出自李白那句“仙人東方生,浩蕩弄雲海。沛然乘天遊,獨往失所在”,如今倒是一語成讖。
“沛然”的他將獨去獨往,連家人也不會清楚他的去向了。
他打開了自己的筆記,從去年十月開始,一天一天翻過去,看他自己記下的那些文字。
為了讓記憶不那麼容易消失,他將不斷重複這個過程,直到不想忘、不願忘的,都如錄像般刻進腦子裏。
*
鄭文軒突然變得很忙,真的很忙。
林沛然無論如何都約不到他,更是遲遲定不下去見他的時間,他已經察覺到,鄭文軒在躲著他。
是因為現實有女朋友?還是怕他見麵就會提複合?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林沛然不知道。
他問了鄭文軒的好朋友陶哥,陶哥說鄭文軒始終光棍一個,現在沒有跟誰在一起。倒是鄭文軒單位的組長是個熟人,同係的貝佳,大學時兩個月就被鄭文軒甩了的那個白富美,兩個人還挺熟稔的。
林沛然知道貝佳。
大二那年,鄭文軒答應林沛然,在他們任何一方找到新的情緣之前,維持現狀,不分手。可是第二天,鄭文軒就牽著貝佳的手,當著眾多親友的麵宣布:“介紹一下,這是我女朋友貝佳,我們在一起了。”
大家熱鬧吆喝著起哄,恭喜,喝彩,全是對他們兩人的美好祝福。林沛然卻刹那間什麼都聽不到了。
這是他始料未及的尷尬,狼狽不堪。
——他被甩了。以一種最慘烈的方式。
鄭文軒有了新的情緣,所以他們的關係自動結束了。
鄭文軒事後也大方跟他承認,找這個女孩就是為了讓他死心,他和女孩說好了,兩個月之後就會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