匙轉動,一聲輕微得幾乎聽不見的脆響切開了我的視線——抽屜裏躺著一個大大的快遞信封,信封上沒有寫字也沒有貼單,看樣子並不打算寄。

信封有點厚,還沒有封口。我打開它。

裏麵是張很大的手繪地圖。世界地圖。上麵的字跡很熟悉,是白彥的。地圖上還標出了一條路線,沿路密密麻麻的圈,把圖向外翻卷成圓筒可以看到路線的延伸一直環繞整個世界。

仔細看,信封裏除了地圖還有一張薄薄的信紙,白紙藍格子,左上角印著公司的標誌,一看就知道是這家夥隨手從桌上抓來寫的些什麼。

“寧默:

希望你不介意我送你一張這麼難看的地圖給你做結婚的禮物。這張圖是剛認識你的時候開始畫的,具體用了多久畫完已經記不清楚了,隻知道時間不短。我沒什麼太遠大的理想,長久以來的人生目標就是沿著這條路線走完整個世界。以前這張圖是一個人的夢想,現在畫出來分給你一半。

所以,從今天開始你要做的事很多,比如學會看地圖,最低限度要分清楚東南西北;比如每天運動鍛煉身體,爭取體能要跟上我;比如學著做飯收拾房子,這樣才像人家的太太。

好好幹,別給我丟人。因為自從你收了我的杯子開始,就算是答應我一輩子了。

未來老婆大人,我愛你。”

……

我站在早晨澄澈的天空下,忽然感覺天地就像一個巨大的球場,我們拚命奔跑卻一直跑不到自己的位置,身邊隻有呼嘯的風聲擦過;屬於我們兩人的那個球總是在看不見的地方疲憊地跳躍直到死去。依然不能遇見。

抬起頭。閉上眼睛。

很多年之前林非對我說過:當你在風中仰起頭,你會發現天空是傾斜的。因為有一個人在你心裏,思念的重量讓你的心不停向下傾斜、傾斜,一直沉重到無法保持平衡。

曾經完全無法體會,今天終於明白,傾斜是怎樣的重量。

天空此刻正傾斜地懸掛在我頭頂上啊。白彥的笑臉在雲端裏盛開,那麼薄,那麼透明,仿佛微風一吹就散了。我按住胸口,感覺心髒在胸腔裏不停下墜、下墜,就好像一個桔子從二十樓扔下來摔在堅硬的地麵,柔韌完整的桔皮裏裝的卻是無法流出的支離破碎的橙色眼淚。

走出大樓,外麵公交車站的大廣告牌色彩依舊豔麗,隻是模特的臉不知被誰刮成了花貓狀。那麼多人來來去去,坐同一個座位,擠同一趟公車,麵對同一張麵目模糊的海報——城市這麼大,誰又會在意誰的傷痕呢,哪怕是在臉上那樣鮮活殘忍。視若無睹。

城市也一樣,時間也一樣。誰會為某一個人從我們生命裏離開而稍作停留?不會。我甚至連停留在原地悲傷的權力都沒有,日子還在一天一天過去,一直到有一天在這種機械的流逝中習慣記憶的疼痛,變成麻木。

車來了。我上車。

在白彥離開的第五十一天,我蜷縮在玻璃車窗邊的座位上,雙手抱緊膝蓋。

車在路上晃悠悠地爬行,不知道路邊哪家音像店用震耳欲聾的聲音反反複複播著一首老歌:

“隻是不相信這樣簡單的結局/隻是懷疑起自己無悔的心情

原來在陽光下你的背影/竟是最後的記憶

唇邊的一抹微笑也將隨之褪去/五月的陽光灑下五月的風吹起

一切沸騰的感情/都將沉澱為清澈的空氣

……”

玻璃透過的光線隔著水霧灼傷了我的雙眼。

回到家,看到收件箱裏躺著一封來自顧昕的郵件:

“……上周我跟幾個同學去普羅旺斯玩,在阿維尼翁住了3天,真是太幸福了!拍了好多照,附件一次傳不過來,你上我Space看吧!隻可惜薰衣草花期還沒到,不過,光逛逛那些街巷和小店就夠激動的了;在街上還老碰見一些穿著戲裝的演員向路人宣傳新戲。這兒的天藍得好像總也黑不下來一樣……”

她的郵件很長,除了阿維尼翁的遊記之外,還有在巴黎的生活,包括課程、同學、室友、房東以及追求她未遂的法國小男孩。

信的末尾,她說:“世界那麼大,你怎麼知道除了巴黎之外,沒有別處在等你?”

我合上電腦,抬頭看見窗外澄藍的天懸浮著幾絲稀薄的雲,陽光透過皮膚,直直曬進心底。

白彥手繪的世界地圖就在我身邊。

如果幸福不在巴黎,就一定在別處。

可是我的世界已沒有巴黎,隻有你。

我一直相信,離開一個地方的定義是永遠不再回來。

機場快軌窗外的電線杆一根一根有節奏地將灰藍色的天空劃破,再隨著車輪撞擊鐵軌的聲音倏地從我的視線裏掠過、向後移去。清晨模糊的陽光像沙子一樣透過玻璃貼在皮膚上,一張世界地圖在麵前安靜地卷曲著,我右手食指上的戒指反射出溫暖的微光。

後記 總有別處在等你

去年十一月的某一天,我乘坐清晨的航班回家。那個時刻整座城市都還沒有蘇醒,我在機場快軌車廂裏,隔著玻璃拍了幾張被日出染上大片紅色的天空;今年四月初又再回家,同樣是清晨的航班,同樣拍了幾張照。可後來對比兩次拍下的照片,卻驚奇地發現在同樣的時間,差不多的溫度狀況下,天空和日光的顏色竟然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