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把你帶回齊家?”
陳芳點頭,歎口氣。“本來,老太太的兄長是要回來再納我作妾的,但一遇上意外,什麼都變了,老太太卻有了打算,回齊家沒多久,她宣稱懷了孩子,把我安頓在齊家附近一處房子裏,幾個月後的一天,她買通了產婆,一等我生下孩子,就交給她,偷偷帶進齊家,當作是她生的。”
“你也順理成章成了他的奶娘?”她問。
“嗯。奶到三歲,我不能再接近雪生,老太太怕我守不了口,但我不恨老太太,雪生因為她,才能過上好日子。老爺很疼雪生,直到雪生十七歲那年,接生的產婆缺錢,用這事向老太太索討,讓老爺發現了,老爺很生氣,想法子把產婆封了口,卻封不住雪生那雙厲害的眼睛。雪生知道了很難受,一度住學堂裏不回家了,是老爺親自帶他回來的,養了十七年,怎能說斷就斷!況且,雪生一直很孝順老爺,他是個好孩子,老爺不計較他不是自己骨肉,待他和以前沒有不同,因此,雪生不能不顧養育之恩,這是他從上海大學堂畢業回來後,就答應和嚴家小姐成親,也接手被齊家二老爺快搞砸的家業的最大原因。”
陳芳憐愛地撫摸娃兒的臉頰,微瞥了眼聽得發怔的她,接著道:“雪生不愛說心裏話,就是這樣來的,他習慣承擔一切事情,護著家人。雪生真心喜愛你,所以希望你遠離一切危險跟不好的事,並非置你於不顧,你這孩子直性子,他不讓你做的事,你必定拗著去做,他也隻能瞞著你。孩子,我這說客可能做得不好,但憋了三十幾年的話今天終於可以放膽說了,如果你有任何埋怨,就看在我這失職的娘份上,別計較了。”
她低著頭,情緒一陣雜亂,眼眶也濕了,轉了萬般心思,隱忍道:“奶娘,謝謝您來這一趟,我明占口您的意思,現下他也有他的日子要過,曾小姐是個好姑娘,我曾聽蘇州來的人說,她幫著雪生處理校務,是能幹的左右手,比我好上太多了。我從前隻會惹得他心煩意亂,現在這樣也好,他值得一個好姑娘相伴,我和他的事都過去了,您別再為我煩心了。”
陳芳也不分辯,撫摩著已熟睡幼兒的耳垂,歎道:“雪生真是個粗心大意的孩子,心一亂,眼也花了,這娃兒耳垂上的朱砂痣,可不多見呢!這麼神似的眉目,活脫脫就是他幼時的模樣,作爸爸了,還這麼硬氣,也不多瞧一眼。”
她霍地站起來,驚駭無措,顫不成聲:“奶娘——”
陳芳眯眼笑,輕拍她的肩道:“別怕,我自認有識人之明,我相信你始終心裏掛著雪生,我疼惜你這個作母親的,辛苦萬分地帶這娃兒,可我也疼惜雪生,等了你兩年,不怕得罪傾心於他的曾小姐,獨守一個空蕩蕩的房子,就等著一個掛心的女人。弱水啊,你能不能看在我是娃兒的奶奶份上,就別和他拗了,要是把他的心給拗涼了,娃兒就沒好爸爸了。”
她轉身拚命用寬袖抹去泛濫的淚水,抖著肩啜泣,直到劇烈波動的心緒平息了,她回頭麵對陳芳,若無其事道:“奶娘,有話改天讓他自己跟我說吧,我會在這兒等著他。”
陳芳欣喜萬分,搖晃著幼兒道:“娃娃啊,你快見到爸爸了!”
她靜靜靠在牆上,兩手背在身後,看著自己的鞋尖,側耳傾聽那即將在屋外響起的足音,心跳逐漸加重力道。
她始終刻鏤在心裏最初和最終的愛,在半個鍾頭的分秒流逝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