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皇帝從門中跨出來,金色龍紋繡黑緞靴從她眼前的地麵上刮擦而過,行得決絕無情。
張得通跟著後麵,在孫淼麵前頓了一步。
“聽見了什麼了。”
“沒有,沒有,奴才什麼也沒聽見。”
“嗯,進去伺候吧。”
夜裏周太醫連夜入宮,在翊坤宮一守就守到了今日。
山東的火耗改革終於在王定清和山東巡撫一派勢力的博弈之間磨出了門路,王定清呈折回京,皇帝轉遞科道會,命議就此的折,並上陝西試行的方案,議出一個全國火耗銀改革的辦法。因此,白日裏皇帝依舊政務繁忙,然而隻要養心殿議散,便往翊坤宮來。
對於周明這些人來說,皇帝在翊坤宮全然是個沒用的人,甚至像塊燒得滾燙的爆炭,在那碳灰下麵遮著,隨時都要炸出火星來燒了他們。奈何他一坐就是一個通宵。或看折,或看書。大部分時間一言不發。
王疏月身上除了手指之外,並沒有其他的傷,但卻不知道為什麼,整整燒了兩日,一直沒能壓住熱。頭一日凶險異常,把周明和院正兩個人嚇得一整晚都在冒冷汗。
兩日間,不論是淑嬪還是婉貴人來請安,還是太後皇後處遣人來問,皇帝聽稟,隻說知道了,連陳姁都不肯見,後來,皇後與淑嬪親自來翊坤宮跪請,求皇帝保證龍體。梁安等翊坤宮的人,見王疏月被傷成這樣,又見皇帝連日陰著那張臉,誰肯去傳話。
張得通大著膽子傳了那麼一回。
皇帝埋首在駐雲堂的書案前,頭也不抬,隻道:“讓皇後起來站著,淑嬪願意跪,就在翊坤宮前麵跪著。”
這麼一說,連太後也不敢使人過來問了。
西暖閣內每日隻有梁安熬藥,金翹伺藥,何慶和張得通也不敢在皇帝眼前旋,大部分時間都在外頭候著。
初二這一日夜裏。
酉時下過一陣很大的雷雨,樹葉被狠狠地衝刷過一遍,在夜色裏顯得更加濃綠。
王疏月終於模模糊糊地看見了一絲溫暖的光。繼而逐漸明亮起來,延展成一團暖黃色的光球。王疏月慢慢睜開眼睛。見駐雲堂的裏點著一盞燈。燈下橫放著一隻手,藏青色常服馬蹄袖,沾著一點點朱砂漬,拇指上帶著青幹種翡翠祥雲雕的扳指。
王疏月想要撐著床榻坐起來,關節處卻傳來要命的疼痛。
她這才把兩日前的事情漸漸記起來,再一看駐雲堂裏的那個男人,靜靜地趴在紅木書案上,頭枕著手臂,發辮垂在肩下,呼吸沉重,看起來睡了好長一段時間,手腕處已經被壓得有些發白了。
王疏月用手掌小心地撐著身子站起來。
她還在發熱,又一連兩日沒有吃東西,身子發軟,有些站不穩。
她隻好一路撐著床沿,地罩,屏風這些東西,慢慢走進駐雲堂。
理政,批折,守著她,皇帝太疲倦了,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也不知道。
他平時是不會這樣打盹兒的,君子坐臥皆需正,哪怕在床榻上,他也是要仰麵疊手,端正睡相。這會讓卻連自己臉下麵墊著一本折子都不知道,折子上朱砂未幹,蹭到了他的臉上,又因他的輾轉而蹭開。那模樣落進王疏月眼裏,竟令她又好笑,又心疼。
如果不是今日她將好醒來,也許這一輩子,王疏月都不能看見皇帝這樣的睡顏。
沒有九五至尊的架子,也沒有那些平時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樣,此時他睡得很沉,甚至有些糊塗。
王疏月撐著桌麵慢慢蹲下`身子,抬頭認真的地望向他。
這樣靜謐的夏日雨夜晚,淡淡蟬鳴在耳朵,人的感官變得十分敏[gǎn]。敏[gǎn]到能看見他臉上的每一處線條,手指的骨節,彎曲的弧度。不說話,不發火的時候,他的溫柔浮於皮骨,也藏於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