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於是回來了。
而且,回來找她了。
王疏月拿過自己絹帕,忍痛抬起手,輕輕去擦拭他臉上的朱砂漬。
絹帕拂掃過皇帝的鼻子,他不妨咳了一聲,睜開眼來。
“跪好。”
果然,他就是說不出溫柔的話。
王疏月應聲要跪下去,第一隻膝蓋觸地的時候,因腳上沒有力氣,竟磕出了“咚”的一聲,她一皺眉,手臂卻被皇帝撐了一把。
“跪都不會了嗎?撐好。”
王疏月借著他的力,曲下了兩一隻腿。
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回跪在他麵前,她沒有覺得有什麼委屈,甚至覺得很安心。
他見她跪住了,方鬆開手臂,坐直身子。駐雲堂常年點燒的都是洋油燈,好方便皇帝閱折子看書,那種洋油混了蜜蠟燒出來的燈焰格外發黃,暖而柔和。皇帝的臉就映在燈下,曝露在光裏,不見一點陰影。
“慎行司就該把你打死。免得朕還要處置你。”
“是我命硬,把您等回來了。”
皇帝低頭,“你怎麼知道,朕回來不會賜你一死。”
望疏月抬頭凝向他:“以前您跟我說過一句話,我一直記得,君無戲言。”
“朕說什麼?”
“您說,‘王疏月,你好好活著。’”
皇帝垂眼,喉嚨裏一聲軟笑。
“是啊,朕讓你活著,你哪裏敢死。王疏月……”
他說著,手臂撐著膝蓋彎下腰來。
“你差點把我嚇死!”
王疏月一怔。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又換了自稱。
對於皇帝而言,“你我”之稱,無異於表白。
三年來,他們之間從未平等過,哪怕王疏月明白他的情意,但主子你奴才這樣的稱謂,她還是不敢忘。皇帝也一樣,他心疼王疏月這個人,但還是會讓她跪,讓她守自己規矩。
他們彼此之間都還記得。
在南書房的時候,因為太妃的事,皇帝讓王疏月掌嘴。
那時皇帝有火也有不甘,火的是她放肆,不甘的是,她不懼自己的威嚴,也要去盡她想要盡的情意。
可是,三年過去,她是個什麼樣的人,盡管他無法表於言辭,卻漸漸地看明白了她。
禮儀,規矩,尊卑,都是她的修養,但在裏內,她卻長著一根外人很難看見的逆骨,她有良心,有底線,與人相處時執著地守著真誠。她愛他,拚命地維護他,甚至維護他的母親,他的子嗣,還有他的朝堂。
然而,她想要的東西,也很大。
雖然她從沒有說出口,但皇帝慢慢看出來,她在問他要尊重和平等哈甚至還有認可。
“對不起。主子。”
皇帝喉嚨一熱。
“晚了。”
王疏月沒有在意他的話,她小心的將手按在地上,彎腰向他磕了一個頭。
“再晚,還是要給主子認個錯。”
“不用。王疏月,朕沒有怪你。你也沒做錯。”
“我去見賀臨,您不……”
“不疑,朕信你。”
王疏月的後半句話被他壓回了口中,一下子逼出了喉嚨裏的酸燙。她忙把頭低下去,抬袖偷偷抹了淚。
“哭什麼,朕又沒罵你。”
王疏月說不出話來。
她很想告訴她,她記起了三年前,南書房的那兩記耳光。
那個時候,他說的是:“朕怎麼想,你就怎麼想。”
如今他說的卻是:“不疑,朕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