嚨管裏都會伸出手來要錢,喂不飽的狗。明日再來,俺就不搭理,看他們咋辦。”
一夜無話,第二天上午也平安無事。下午剛過申時,坐在雜貨店裏的方老漢,突然看到一乘四人官轎從胡同口裏抬了進來,儀仗裏頭,除了一對金扇,還有了六把大黃傘。這顯赫規模,連部院大臣也不曾有得。方老漢在天子腳下住了一輩子,不消打聽,就是揀耳朵也聽熟了,朝廷各色官員出行的轎馬輿蓋都有嚴格規格,恁誰也不敢僭越。瞧眼前這撥子轎馬,除了官轎稍小,用的扇傘卻如同王公勳爵,更有特殊之處,那一對金扇前頭引領開路的是一對兩尺多長的素白絹麵大西瓜燈籠,正麵綴貼有四個紅絨隸書大字:“欽命煉丹”。“這是哪一路王候,怎麼就沒有見過?”方老漢正在納悶,卻見那乘官轎停到了自家門口。走上前哈著腰殷切掀開轎門簾兒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兩次來家橫挑眼睛豎挑鼻子的皂隸。
“王大真人,請!”
隨著皂隸一個“請”字,一個約摸有四十多歲的蓄須男子從轎門裏貓腰出來。隻見此人身著黑色府綢道袍,袖口翻起,露出一道細白葛布襯底,腳蹬一雙千層底的黑色方頭布鞋,頭上戴了一頂黑色的忠靜冠,從頭到腳一身黑色打扮,連手中搖著的那一把扇子,也黑骨黑柄黑扇麵,端的黑得透徹。此人就是領命為隆慶皇帝煉製“陰陽大補丹”的崆峒道人王九思。
“這就是方家?”
一出轎門,王九思就拿腔拿調問道。皂隸連忙回答:“正是。”
王九思看到站在雜貨鋪裏的方老漢,又問道:“你就是當家的?”
方老漢一時緊張,張著口卻沒有聲音,那皂隸又搶著回答:“他就是方老漢,這雜貨店的掌櫃,雲枝就是他的孫女兒。”
王九思點點頭,靠著櫃台說道:“方掌櫃的,聽他們講,你把孫女兒給藏起來了。”
“回……”方老漢不知如何稱呼王九思。
“這是皇上欽封的王大真人。”皂隸介紹。
“啊,回王大真人,”方老漢打了一個長揖,小心說道,“俺已秉告過這位差爺,俺的孫女兒雲枝,已經出嫁了。”
“出嫁到開封是不是?”王九思聲音突然一冷,眉心裏聳起兩個大疙瘩,申斥道,“你方老漢一輩子沒出過京城,怎麼能夠把姻緣牽到開封?連編謊話都不會,快說實話,把孫女兒藏到哪裏去了。”
打從京城鬧騰起征召童男童女這件事,王九思就成了家喻戶曉的著名人物。京城裏那些養了童男童女的人家,每天都不知要把他詛咒多少遍。其實,這王九思也並非真的就是什麼崆峒道人,而是隴西地麵上的一個混子,年輕時曾在家鄉的一處道觀裏學過兩年道術,因在觀裏調♪戲前來敬香的婦女,被師傅趕了出來,從此流落江湖,吃喝嫖賭無所不能。在這京城裏也混了幾年,終是個偷雞摸狗的下九流人物。直到去年交結上大太監孟衝,這才時來運轉,成了部院門前騎馬、紫禁城中乘輿的顯赫人物。這次隆慶皇帝犯病,信了他巧舌如簧,要征召兩百個童男童女煉製“陰陽大補丹”。他原以為聖旨頒下,在偌大一個京城征召兩百名童男童女應該不是難事,孰料他把這事想得過於簡單,一聽到風聲,各戶人家都把兒女藏起來了,一幫皂隸沒頭蒼蠅一樣忙了幾天,才找上來二十幾個。皇上那邊又催之甚緊,王九思這才急了,決定親自出馬,他別出心裁製作了一對“欽命煉丹”的大燈籠,放在儀仗前頭招搖過市,趕馬混騾子地就來到了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