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學曾。”報過名銜,張居正又特別補充一句,“他正在奉旨調查三宮子粒銀欠繳一事。”
“啊,”李太後秀眉一挑,頓時來了興趣,吩咐道,“帶他到客堂參見。”
李太後一行回到客廳,都按原位坐下,萬和領金學曾進屋覲見。此時金學曾已知道了貴婦人就是李太後,心裏頭激動非常。萬曆朝真正當家的就是這位李太後,這已是路人皆知的公開秘密。她所倚重的內臣外相馮保與張居正兩人,今天一並兒都到了,此等機遇更屬難得。他覺得剛才在大法堂前,張居正是有意把他介紹給李太後的。他揣摩張居正的心思,是要他借此機會把調查所得的子粒銀實情,向李太後和盤托出,因此心裏頭作好了準備。一進屋,他就向李太後行了覲見大禮。李太後給他賜座,金學曾卻是跪在地上不起來,答道:
“在太後麵前,下官不敢落坐。”
“這是為何?”
“為的是朝廷禮儀,隻有二品以上的部院大臣,麵見皇上與皇太後,才有賜座之理。我一個四品螞蚱官,隻能長跪。”
李太後噗哧一笑,問道:“怎麼,四品還是個螞蚱官?”
“比之七品縣令,我四品員外郎是個大官,但在皇太後麵前,卻隻能算是一隻螞蚱了。”
金學曾語調詼諧,卻沒有給人油腔滑調的感覺。李太後見慣了呆板之人,乍見如此一個另類便覺得新鮮,接著問道:
“聽說你會鬥蛐蛐兒。”
“雕蟲小技,何足掛齒。”
“雖是小技,亦見靈氣,”李太後笑道,“前年,你在秋魁府鬥蛐蛐兒贏了一萬兩銀子,都捐給了太倉,你為何要這樣做?”
“為皇上分憂。”
“唔,”李太後覺得這回答太甜,又問,“你方才說,你今日來大隆福寺,是公幹?”
“是。”
“廟裏頭是焚香拜佛之地,有何公幹?”
“當然有,因為這是座皇家寺院,自英宗皇帝時起,就賜給子粒田七十頃,每年租課收入約計一千兩銀子,用來支付寺中日常用度。下官今日就是來查查,這每年的一千兩銀子,究竟是怎麼用的。”
“查出來了嗎?”李太後關注地問。
“今天,下臣到這大隆福寺一看,真是百感交集。”金學曾長跪在地,挺直身子問道,“方才,寺裏住持陪侍太後,他身上穿的那件袈裟,不知太後是否留意。”
“袈裟怎麼了?”李太後不解地問。
“這袈裟是用上等的西洋布製作的,依下官估計,少說也值五六十兩銀子。”
“和尚衣服也這麼貴?”張居正故意問道。
“是啊,這也正是下臣納悶之處,”金學曾從容答道,“下臣從小就聽說,一入空門六根俱淨。貪嗔癡一應人間毛病,一概為佛地寶刹所不容。大和尚身著華美之服,這本身就不是出家人所為。今天,下臣進到這大隆福寺,倒像是進了鍾鳴鼎食之家。”
金學曾言辭犀利卻又占理,李太後睨著他,問道:“你的意思是,大隆福寺把皇上賜給的子粒銀,都給揮霍掉了?”
“有這等嫌疑,”金學曾回答得很幹脆,“這大隆福寺本是京城寺廟中香火最旺的,城裏許多勳貴都是他的施主。我聽說宮裏頭許多中官,每年都向這裏捐香火錢,前些時畏罪自殺的吳和,大年初一趕來這裏燒頭香,一次就捐了五百兩銀子……”
“有這等事嗎?”李太後打斷金學曾的話,問專注聽著談話的馮保。
“有,宮裏頭的老人,或多或少,都喜歡做點功德。”馮保據實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