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緊緊扼住何心隱的咽喉。黑暗中,隻見何心隱雙腿先是不停地亂蹬,接著就叉開伸得直直的一動也不動。這前後也不過半炷香的工夫,可憐名聞天下心雄萬夫的何心隱,就這樣被人活活地掐死了。禁子一直守在門口看完這一幕,此時一聲不吭,便把那人帶回到李閻王的值房。
卻說下大雨那段時間,撫台衙門裏的刑名師爺急匆匆來到大牢,向李閻王傳達了處死何心隱的憲命。李閻王心中對何心隱頗有好感,但又不敢違抗憲命,思來想去,便想出一個辦法,讓當值的禁子找一個命案在身的重刑犯來,如此這般交待一番,條件是事成之後就免他死罪。殺人犯也不知道要掐死的是誰,就稀裏胡塗答應了下來。趁李閻王請何心隱喝酒的當兒,禁子便把那死囚犯偷偷帶進了何心隱的牢房。
正在值房裏焦急等待消息的李閻王,看到禁子領了死囚犯進來,便迫不及待地問:
“事情辦了?”
“回鎖爺,辦了。”禁子答。
“是不是真的死了?”
“肯定死了,”這回是死囚犯回答,“我見他翻了白眼珠子,嘴上也吐出了泡沫。”
“胡扯,黑糊糊的你哪看得見。”李閻王白了死囚犯一眼,道,“掐死一個醉漢也不是什麼難事,不過,本鎖爺還是給你記功,來,這杯酒你喝下。”
李閻王說著,指了指桌上已擺好的一杯酒,死囚犯受寵若驚,端起來一揚脖子喝了。頓時間,他感到喉嚨裏火辣辣的如烈焰焚燒。他一麵伸手去抓撓,一邊大張著嘴想叫嚷,除了“啊啊啊”外,卻是吐不出一個字兒。
瞧著死囚犯痛苦的樣子,李閻王獰笑著說:“日你娘,叫你喝酒你就喝,這是生漆酒,喝了就變啞巴!你狗日的有命案在身,如今又掐死了何先生,十顆腦袋也留不住了,小張子,將這苕貨押進死牢,鐐銬侍候。”
“是。”
那禁子回了一喏,朝門外喚了一聲,立刻進來三位獄差,將那嗷嗷亂叫的死囚犯架了出去。
聽著雜雜遝遝的腳步聲走遠,李閻王一屁股癱坐在椅子上悵然若失。他雙手抱著腦袋痛苦了半天,才對禁子說:
“小張子,天一亮,你去給我買一筐烏龜來。”
“怎麼,鎖爺要打牙祭了。”禁子樂嗬嗬地問。
“屁,你一張毛嘴就知道吃,”李閻王惡狠狠瞪了禁子一眼,“明天,爺要到寶通寺去放生!”
第十六回 給事中密訪殺降事 大宰揆情動老天官
轉眼之間已經立秋,樹上的蟬鳴不再沒完沒了地聒噪著惹人心煩了。這天上午,張居正乘轎穿過棋盤街,來到了富貴街上的吏部衙門。因事先已經知會,吏部尚書王國光早在門口侯著了,轎子一到,王國光就迎上去歡迎,幾句寒喧話後,雙雙聯袂進了一塵不染秩序井然的衙門朝房。
張居正回京一個多月,接連發生了兩件大事。一是湖廣武昌城學生鬧事,天天都有急報傳來。最後一份由陳瑞簽發的藩台移文到閣,稟報已查封洪山書院,並言關在大牢裏的何心隱,被一個突發狂症的死囚活活掐死。因何心隱是名聞天下的學者,他的行蹤格外引人關注,先前被抓的消息傳到京城,就有不少人為他鳴不平,一些熱衷講學的官員甚至給皇上寫本子,要求湖廣巡撫衙門放人。正當這些人鉚足了勁兒四下活動,突然又聽說何心隱暴斃獄中,便都覺得其中有詐,要求調查事情真相。張居正將這件事強行壓下,並說服萬曆皇帝頒下詔旨,一下子查禁了全國七十五座私立書院,並講明這還隻是第一批,剩下的書院,一律限期解散。此後有誰敢私創書院擅自講學者,堅決嚴懲不貸。此令一出,全國輿論嘩然。但議論歸議論,卻是沒有誰有膽量敢公然違抗,蔓延了幾十年屢禁不止的講學之風,終以何心隱之死而劃上了一個悲慘的句號。這件事的首功雖然是金學曾,但真正得到好處的卻是陳瑞。皇上查禁書院的詔旨頒布不久,吏部的移文就到了武昌城撫台衙門,調陳瑞到京任禮部右侍郎。同時被升任的還有真定府知府錢普,他奉調進京,升任工部右侍郎之職。對這兩人的升遷,一些官員頗有腹誹,但懾於張居正的權勢,卻是沒有人敢公開議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