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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在學校裏吃飯,一個土豆絲,一個肉丸子。肉丸子有拳頭大小,用油炸的。駱章把肉丸子挑給陳爽。陳爽說你不吃肉嗎?駱章解釋說,我不喜歡油炸的食物,太悶。陳爽就不問了。沒過多久,陳爽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笑嘻嘻地說,我今天作弄我同桌了。駱章不解。陳爽說,我把泡泡糖吐在她頭上,等她察覺時,泡泡糖怎麼也弄不下來,她隻好用鉛筆刀把那截頭發割掉了。駱章說你這樣不好,以後別這樣了。陳爽說是啊是啊,我也沒想到她會把頭發割掉。她肯定很難過,我以為她會哭,我最怕女孩哭,一哭起來就沒完沒了。她沒哭,她甚至沒問是誰把泡泡糖黏在她頭發上的,像沒事人一樣。陳爽頓了頓,想不通地說,她怎麼就不哭呢?
陳爽的同桌駱章見過,初一上學期剛開學那會兒,有一天駱章等陳爽放學,他在走廊裏盯著二班的教室門。那時候這還是一個陌生的地方,身邊不斷地有人走過來走過去,一群瘋瘋打打的男孩撞了駱章一下,駱章想是自己擋住了他們的去路,於是他走到牆根,讓身子靠著牆。在那裏能看到二班敞開的教室。講台上一個女老師在訓話,陳爽坐在第七排的位置。陳爽已經耐不住了,正往教室門外張望,看見他就眨巴眼睛。那個女孩坐在陳爽旁邊,駱章不由得怔了怔。
是那個女孩。很多次,在小學後邊的小樹林裏,駱章偷偷地看她練習舞蹈。後來駱章向陳爽打聽到她叫童童。原來她叫童童。她真的叫童童麼?駱章為知道了她的名字而高興了。
可是,她還會去那片小樹林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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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習提前上的,學校趕在七點半左右放學,因為過了八點浮橋就會斷開,除了坐駁船過不了江。駁船由個體戶經營,經常人滿為患,大約三四年前發生過一次駭人聽聞的沉船事件,有六七個中學生溺死在江裏,打那以後學校就在作息時間上做了調整,隻有高三依然按原來的時間安排。
江麵上遍布漁火,浮橋兩頭打上了探照燈,燈光堅硬而粗魯,照得浮橋有如一張貧血的麵孔。陳爽總喜歡捱到即將斷橋的那一刻才慌慌張張地跑上橋去,對此駱章無法理解。他們慢慢地踏著自行車,在紅的黃的灰的藍的街道上晃蕩。街道呈現出迷人的色彩,這全部是季節的魔術。
夏季是個神奇的季節,天黑得很晚,而且通常是一邊的太陽正在落山,一邊月亮已浮出水麵。落日是遲暮的英雄,用熱烈而蒼涼的鮮血染紅了雲朵,胭脂紅、朱紅、葡萄紅、深紫紅,簡簡單單的紅色被劃分出不同的層次,高低錯落,氣象萬千。而月亮是冷靜的,是陰性,是更富於變幻因而捉摸不定的,它時而纖細時而豐腴,時而冷淡時而熱情,像一個人的心,無從把握和掌控。
他們在同時掛著太陽和月亮的天空下穿過了所有紅的黃的灰的藍的街道,最後在綠水街27號停住了。陳爽說明天見。陳爽似乎不願回家,他的語氣裏埋藏著無可奈何。他把自行車艱難地推上樓道。在他身後駱章道了聲晚安。
駱章繼續前行。夕陽終於屈服,掉進夜晚的口袋。月光如水,笛聲如水,時光匆匆如水。你以為能一直相伴左右的人卻在中途退場,剩下你孤孤單單,像一隻單眼皮月亮。像一隻有著水藍色暗紋的單眼皮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