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姐姐念高三了,還有不多的時間就要參加高考。所以姐姐沒日沒夜地背單詞、做習題,搞得家裏一片緊張肅穆。陳爽幾乎不敢說話,怕吵到姐姐,就連父親也改掉了一向粗門大嗓的習慣,做事輕手輕腳輕拿輕放。

姐姐在書桌上貼了倒計時。數字向著零的終點一往無前地飛奔疾馳。陳爽由此意識到時間的流逝。他原以為時間是漫無止境的,大方而充裕,但是一旦在時間的鎖鏈上打下一個可預期的標記,時間就變得猙獰而可怖了,緊迫得足以扼殺呼吸。

陳爽覺得姐姐很可憐,可是他馬上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這樣,被無數的習題吞沒。想到這些陳爽不免為自己擔心。或許還有別的出路?陳爽不敢確定。他憂心忡忡了老半天,然後安慰自己說:管他呢,那一天還早,到時候肯定會有法子的。

12

那條界線宛如一道嘹亮的疤痕。用小刀刻出來的疤痕,桌麵被它一分為二。

陳爽等著童童的手肘從界線的那一邊滑到這一邊。陳爽手裏握著鋼筆,他說過,一旦童童越過這根界線,他就會毫不客氣地用鋼筆紮她。其實他是嚇唬她的。陳爽盯著童童的手肘。童童的皮膚白皙而柔潤,關節所在的地方顏色稍稍發暗,呈現出一種淺淡的檸檬黃。童童的身上散發出一種檸檬的味道,一種酸澀的健康的味道。陳爽盯著那一塊檸檬黃的地方一直看,看到後來就有點心虛,覺得自己鬼鬼祟祟做賊一般。

當他準備收回目光時,童童的手肘動了,不偏不倚,剛好壓在那條界線上。陳爽幾乎是激動地舉起手。他聽見“噯喲”一聲,童童從座位上跳起來,用另一隻手捂住這隻手,悲憤交加地望著他。他用鋼筆紮她了。天知道他並不想紮她,可是他偏偏紮了她。

陳爽被自己的行為驚得目瞪口呆,他結結巴巴地說,我……我……他看見眼淚在童童的眼眶裏打轉,欲哭未哭,卻始終不哭。童童飽含眼淚的樣子讓他手足無措。他囁嚅了一會兒,用一種極小極小的聲音說,你越界了,不然我是不會紮你的。

童童捂著手坐下來,目光如炬地繼續死盯著陳爽。陳爽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說,這怪你自己不聽警告,我又不是沒警告過你……與其說他是說給童童聽的,倒不如說他是說給自己聽的。他要讓自己相信這個意外不是偶然,而是蓄意。

13

坐在高高的看台上,陳爽歎了口氣。那口氣憂鬱而深沉,駱章幾乎不敢相信那口氣出自陳爽。在駱章的記憶裏,陳爽很少這樣歎氣,隻有一次,很久很久以前,陳爽說他要離開這裏。從那以後,駱章再也沒有見過陳爽這樣心事重重,坐立不安。

怎麼了?駱章問。

沒事。陳爽搖搖頭,又長歎了一聲。

駱章輕輕地握了握陳爽的手。陳爽的手濕潤而灼熱。看台下一群男孩在踢足球,足球飛過來,在他們附近跳了一下,又飛回了運動場。

樣槐樹的影子斑斑駁駁地灑在他們身上,花串偶爾落下幾片花瓣。幾隻蜜蜂在空中飛舞。

陳爽自言自語地說,她怎麼不哭呢?她要是哭了,我就不會說那些話。我都不知道我為什麼要說那些話。

14

陳爽懷疑自己是不是病了。最近有很多同學生病,身上長出大片疹子。陳爽的病和他們不同,他的病在心裏。他的心像被什麼東西重重壓著,很鬱悶,很憋氣。

童童再也沒有越過那條疤痕樣的界線。她對周圍的喧鬧置若盲聞,不聲不響地做題目。她的皮膚白皙而柔潤,關節的地方有一塊令人心虛的檸檬黃,還有一個藍色的小店。陳爽知道那個小點的由來。那個小點在童童的身上紮下了根,再也洗不掉了。

陳爽偷偷地瞟了童童一眼。童童近在咫尺,可是讓人感激她像處在天的另一端,靠近不了,觸摸不到。這個念頭讓陳爽越發鬱悶,越發憋氣,壓在心上的東西越發沉重,重得快要承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