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在我的注視下他有了心電反應——緩緩睜開了眼睛。
一雙灰褐色的眸子掃向我這裏,渾濁而滯緩,當看清是我坐在他床邊,他陡然睜大了眼睛,眸子裏閃動著懷疑、驚喜和不可置信。
“……拾……拾伊,是你嗎?”他驚顫著問道。
“是我,我來看你了。”我柔聲說道,生怕刺激了他。
捧著凸起的小腹,我在他的床頭坐下,輕輕拂開落在他眉梢上的一縷銀發。
“拾伊……”他囈語著,眸子驟然亮了許多,如陽光穿透雲層,散去渾濁的雲翳。
“我帶著我們的兒子來看你啦。”我靠近他小聲說道,“再有四個月就該出生了。到那時,你能聽到他的啼哭,看到他的模樣,對了,還沒起名字呢,你給他取個名字好不好?”
我語氣平緩地跟他說話,仿佛我們一直生活在一起,從未分離過,而此刻隻不過在一個夏日明媚的午後隨意拉拉家常。
而他由內而外綻開的驚喜完全抑製不住,仿佛又會像從前那樣一把摟過我,將我的臉狠狠地揉捏一番。
“拾伊,你竟然來找我了,你竟然來找我了!“他咧開幾乎掉光了牙齒的嘴,一癟一癟翕動著。“讓我好好看看你,真的是你嗎?還是我在做夢?”他說話有些漏風,但思維清晰。又伸出瘦削的手一把抓住我的手,緊緊的,雖然不比年輕時那麼巨力,但孔武依舊。
他的手不停地顫唞。
我迎上去輕輕摟住他,“是我,真的是我,你的鳳嬌,你的拾伊。”
④思④兔④在④線④閱④讀④
他身上依舊有我熟悉和眷戀的氣澤,卻又粘滿中藥的藥香味兒,氤氳滿室,令他整個人也像一味藥。
摟住他,一絲帶著微痛的甜蜜融進我的心田,隨著心脈的搏動輸送至全身帶來酥|麻而曼妙的感覺。
沒想到他都這麼老了,我還是如此迷戀他,啞然失笑中,我拿頭蹭了蹭他——我三生三世的最愛。
“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一轉眼人就老了。”忠國帶著自嘲的口吻歎道。
“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發唱黃雞。”我反駁他道,並揚起戴著表鐲的腕。
“當初你把它送給我,我才能回到70年與你再續前緣。也多虧它提醒,讓我還能在這裏見著你。”
“我送你的?”忠國看著我的手腕,一臉雲裏霧裏的神情,“怎麼變成我送你的?這東西我記得那年在青龍鎮第一次見你時就戴著它。”
訝然。我蹙眉,眨了眨眼,他為何這麼說?明明是他邀請我上門,親自贈送這手鐲給我的。從上次來台北推算至今不過四個月時間,這中風的後遺症也太厲害了吧。
我抬起手鐲湊近他眼前:“你再仔細想想,是你送我的鐲子啊,就今年四月底我來台北旅遊時,你邀請我來你這裏做客,然後送我這個,還告訴我說是一個神仙留下的。”
他不明所以,表情費力,似乎竭力挖掘那些可能遺漏了的事情。“我——什麼時候送這個東西的……我經常夢到給你戴上玉鐲,就是我母親留下的那對。唉,拾伊,你怎麼比我還糊塗?你不是說過是一個神秘的老人家送你的神奇寶貝嘛,還說隻有我能脫卸下來。”
再次訝然。
他竟然一點也記不起是他送我鐲子。為什麼?我突然醒悟:我戴上這個手鐲穿越時空已經改變了曆史,因而他的記憶也改變了。那麼當初究竟是誰送了這個手鐲給尚未見過我麵的爾忠國呢?那位神仙?哪位神仙?或者是——妖怪?
我曾經以為是辛鳳嬌引我去了那個時空,可自從知道我自己的前世便是辛鳳嬌時,再也不會往那裏想。
是誰安排了我們這場跨越時空的相見呢?究竟是誰?
忠國拉著我的手要我幫忙扶他坐起來,我隻得收回思緒。他用手指了指床尾的遙控開關。我上前去摁住撳鈕,抬高他的床頭,搖到合適的位置。他坐直了身體,將胳膊揮了揮,又很振奮地拍了拍自己的肩,笑道:“一見到你,我感覺自己沒那麼老態龍鍾了,嗬嗬。”
恰在此時,王先生推門而入,見狀,一臉的不悅,衝我說道:“你這個孩子,不是答應過我不吵醒老先生的麼?”
我一怔,朝爾忠國吐了一下舌頭。
“她不是外人,算起來是我一個遠方親戚,我跟她的祖輩非常熟識。”忠國笑嗬嗬地對王先生解釋道,說罷衝我擠擠眼睛,翻身下床。
看他那動作自如敏捷,哪兒像一個百歲老人呢。
“先生您動作慢著點兒,不能太著急,這會要了您的命,而且醫生囑咐過——”
忠國揮了揮手,阻止他再說下去,“你這話說了快二十年了。我不是還好好地活著嘛!”
王先生求助的目光看著我。我剛要開口,忠國又發話了:“小王,去把二樓東邊那間臥室收拾幹淨,柳小姐會多住兩天。”
“讓她住下?”王先生顯然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