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有孕在身,而且簽證要到期了,趕緊回去吧!”他說道,目光堅決,讓我想起六十九年前的那次分別,他也是這樣堅決地讓我離開他。
“我不!”我比他更堅決,“從前都是你要我服從你的指揮,不容置否,現在我也要自己做主,而且,我要你從現在起聽從我的安排。”
“拾伊!你不能讓我清靜些嗎?我獨身慣了,不習慣多個人在跟前晃悠。”他著急起來。
我知道他不想讓我看到他最後離去的樣子,他怕惹我傷心啊。可他越是這樣,我越不能走。
“我不會再聽你的安排,爾忠國,你的蠻力對我再也使不上了。我不僅不走,還要你娶我,六十九年前就答應過我要娶我的,我們還沒拍婚紗照呢,你不能食言。”
“嗨,你胡鬧什麼呀,鳳嬌!哦,你喜歡我叫你拾伊,看我這個老糊塗呀。拾伊,聽話,我現在這樣,當你爺爺都嫌老,你不要往自己身上套枷鎖,你還很年輕……” 他急促地說道,每個字都在漏風。
我假裝生氣,撅起嘴嗔道:“你又欺負我,你以為我前世的爹娘都不在了,娘家也沒個能說話的人了就可以敞開來欺負我是吧?行!你不為我考慮可以,總得為孩子考慮吧。萬一他將來產生心裏陰影,你說怎麼辦?”
忠國晃著腦袋不願聽。“你來看望我這個隨時會斷氣的老骨頭我很知足了。你知道解放前我為什麼選擇來台灣嗎?你知道這麼些年我為什麼不願去找你嗎?我不能太自私啊。大家會怎麼看你?你不是自找麻煩嗎?這事不許再提了,你現在就走人,徹底忘了我。”他不耐煩地揮揮手,攆我走,忘了現在是夜裏。
“你不可能攆走我了,而且我也不可能忘記這一切。”我握住他的手認真說道,“我沒喝孟婆的湯,因此保留著前世完整的記憶,有關你我的一切早已刻進我的靈魂裏。如果你非要我忘記的話,請替我尋來忘憂草一枚或忘情丹一粒,用離魂水服下我自然會忘了你,不必再牽掛和你有關的一切。可這世上你能尋得來這些東西嗎?再說,我也不年輕了。前世加今世的我已經遠遠超過我現在的年齡。我跟你一樣老啊。”
“鳳嬌!無論你怎麼說我是不會答應你的。我已是風燭殘年,是個老邁不堪的老老頭子,隨時都有可能咽氣。”
“你老嗎?我怎麼沒覺著。”我極溫柔地撫觸著他的臉,“隻是皺紋太多,睡眠時間太長。”我說著,突然吻上他的唇,輕輕的,卻異常堅定。
凝視著他雲翳散盡的眼眸,那裏是我所熟悉的冰湖般澄澈的眼睛,溢滿了青春時的悸動。“你是國哥哥,我便是你的鳳嬌妹妹。你是忠國,我便是你的拾伊,是你的小笨蛋,小家夥,小傻瓜,小妖精,什麼也沒改變。”我喃喃地一邊說,一邊動情地吻他,又是滿口的中藥味。
我戲謔地咬住他的舌,像從前他對我那般,肆意撥弄。
他笑了,像個小孩,我也笑了。彼此心照不宣的感覺如此的美妙。握著他的手的我的手被他反握住,在手心裏揉捏著。
他突然頓住,眸裏一道光芒閃過。“我突然什麼都想起來了。”他驚道,眼睛裏噙滿無數顆耀眼的小星星,銀河般璀璨。“你是桃兒,我的桃兒!我們一直就是夫妻,你沒有忘記我們的諾言!三生石上刻著我們的名字啊。我們曾經發誓要永遠在一起。我想起來了,我的桃兒!”
“是啊,我就是你的桃兒,你的鳳嬌,你的拾伊,從來都是我,一直都是我!你終於想起來了。我們是不是很幸運,無路走多少彎路還是能碰在一起。”我的淚水滴在他的臉上。
“我不怕死去,我們一定可以再見麵。我相信那天的到來,無論天上還是地下,我的愛人!”他熱切地看著我,如少年一般衝動。
我知道他此刻靈魂的複蘇意味著什麼,心裏撕裂般痛著,卻向他露出柔美的笑靨。
“天快亮了嗎?”他問,神情忽而倦怠異常。
“沒有,還早著呢?再睡一會兒吧,我就在你身邊。”我哄著他,挨著他躺下。
他剛合上眼,突然又睜開,急急忙忙說道:“我差點忘了告訴你,二十年前我便立下遺囑,遺產的一半留給公共事業,另一半立在你的名下。你回大陸前我的律師會找你辦妥一切手續。我相信你會妥善處理這些財富。我記得你說過大富才能行大善。拾伊,要好好撫養我們的兒子!”他捏了捏我的手。
“乖乖地睡吧,我記住了。”我吻了他一下,輕輕拍著他的
310、彌留之際 ...
身體。
他的嘴角彎起,露出一絲滿足的笑意,剛欲閉上眼,卻又睜開了。“我還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看著他,不知他又想起了什麼。
“那個日本人,龍須川進是我的好朋友。他回國前對我說了一句話,是日文:君が永遠に幸せである事を、祈っています。這是我唯一記住的一句日文。十年前我突然夢到他了,他還是祝福我這句話。”
我微笑著點點頭。
多麼美好的祝福啊。然而,幸福從來都不是輕而易舉可以獲得的,何況一生的幸福?所以才更多的被拿來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