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故事已時隔二十年,我仍舊清晰記得方二從看守所被押到法院宣判那天的情景,當幾位荷槍實彈的武裝從我們監舍前腳提走方二後,包室幹警隨後就到了我們監舍裏安排給意料之中的方二這位‘死大哥’輪流排班的人員,總共挑了八個包括我在內的本監舍的在押人犯,每個班次兩人,時間是六個小時,方二人生最後的日子將由我們幾個人全天侯的陪伴監視直到‘上路’!
臨近中午開飯時,伴隨沉悶的腳鐐哐啷聲傳來,方二全副披掛(戴上腳鐐手銬已被部分限製身體自由)被武裝押進監舍,那是秋季裏正逢豔陽高照的一天,天氣酷熱,他的襯衣上麵的幾顆紐扣敞開,露出了胸口上的刺青那隻下山虎的虎頭,連老虎頭似乎也失去了平時間的那股威風與神氣,正如我們全監舍那一刻所看見的方二的的臉龐一般毫無生機…
寄往女監的信如石沉大海,再無回音,其他監舍的大哥們也沒有依照慣例前來問候方二,方二所廢棄的‘全統製度’被幾個一直蠢蠢欲動的打手重新興起,和平室子蕩然無存,我們監舍還複了之前的‘沒有規矩不成方圓’的老模樣,方二整天雙眼呆滯的凝視牆壁與高高的鐵窗外的藍天白雲…死神已整個的完全將他包裹得嚴嚴實實。
有天方二突然要求到幹警的教育室去照鏡子(為預防意外事故監舍裏是不容許有任何玻璃製品的),從教育室回來後,他要我仔細凝視他的臉看了半天問;‘你看我的鼻子是不是有點歪啦,我以前常聽人家說要臨死的人臉會變形呢!’我回答說;‘沒看出來哪裏變樣。’實際上他的預感完全是正確的,第二天是中秋節,也正是他的死期!
當晚排班的人員被幹事悄悄調整,多增加兩個暗哨,我本來是排在白班,方二的要求下我換成了夜班。
‘你是有文化的人,給我隨便講幾個關於人之將死的感言可以不?’方二看著我問,從他期盼的眼神裏我讀出了恐懼、孤獨、遺憾更多我現在都無法用語言來描述的東西。
‘二哥,我也算不上什麼有文化,你是抬舉小弟咯,要說見識都是在這裏麵來才開始長進的啊…’我當時年少無知本就無言以對一個垂死之人的心態。
‘沒關係!我知道自己要走了,就是想和人聊聊生死的話題…’方二歎口氣道。
‘哪裏會這麼快,說不定能拖到年底呢,也許會改成死緩也不一定。’類似這樣的安慰我們每天都要對他重複無數次。
‘這次逃不掉咯,今晚除了你們兩個外,幹事又增加了兩個人來排我的班,他倆躲在被窩裏睜著眼睛呢,你以為我傻子喲,嗬嗬!’方二苦笑道。要死的人對周圍環境的些微變化那都是特別敏銳的…
‘道德經上說人生如草木,人人都要麵對死亡,人之將死其死也枯蒿就是這個道理,二哥你隻是先我們走一步而已。’那個時候對我的思想影響最大的隻有老子的道德經,隻能撚幾句應付方二。”
“哎…”麗一聲輕歎,麵色肅穆念道:“阿彌利哆悉耽婆毗阿彌唎哆毗迦蘭帝阿彌唎哆毗迦蘭多伽彌膩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訶。願所有逝者都早日往生西方極樂淨土,脫離六道輪回之苦,南無阿彌陀佛,善哉!”
“你剛才念的一定是佛教的‘往生咒’了,可惜當時沒人念給他聽!”
“願‘往生咒’能夠超越時空,了淨方二世間一切悲苦!”麗歎。
當夜方二徹夜無眠,我與另一位值班人員做他無聲聽眾,他對我們講他的兒子他的年輕的老婆他的家庭…已沒必要完全複述,或許隻是他潛意識裏想證明自己仍然在這世間最後的存在罷了,他的目光早失去對人世間的所有眷念,生死可能在他被公安機關抓獲的那天就早已放下…
第二天清晨也是每年一度的中秋節,我們全都清楚聽到看守所殺豬傳來的嚎叫聲,幾位熟悉殺豬叫聲的室友正在興奮的根據豬的嚎叫聲來判斷被殺豬的重量,而方二對這些早已視而不見,靜靜的整理家人近兩天送來的從裏到外的全新衣服,準備迎接即將麵對死亡的洗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