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愉快,很平靜。

“天亮了。”她笑笑,“你也要走啦,洛陽見。”

“好。”他最後凝視了她一眼,“洛陽見——我等你來。”

她帶著笑意看著他走遠。然後她慢慢躺下,放平了身子。身下是柔軟的草地,鼻端還能聞到青草的清香。晨霧初起,朦朧美好,仿佛仙境。

迷蒙中忽然想起曾在遺香穀中聽到過的那支“長折柳”,她輕輕在心裏唱給自己聽:

長折柳,歲歲長折門前柳。

枝盡青殘生零落,桃李春風一杯酒。

樹死依舊人若此,階下遍埋相思子。

坐看相思又不發,韶光似故歸燕子。

韶光最是無情。待到明年春時,一切還是依舊,隻是已沒有了踏著春光懷著夢想,輕舟薄衫下江湖的洛上雪。但是,還會有很多像洛上雪一樣的少女,或悲傷或快樂地走過屬於自己的人生。但願她們,可以不後悔,可以……在最後的時候,依然能夠很安然。

一場戰事未開始便已結束,不知蕭止用了什麼方法,令得劉盧二人解開重圍,放了南平一眾人等散去。

一個強勁的對手就此煙消雲散,正當二人正謀劃著如何一展宏圖大誌的時候,卻驚覺自己竟然已入了朝廷網中,甚至對局麵幾乎完全失了控製,連反擊的機會都已沒有。

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蕭止所留的最後一著竟是這一著。盡管此前有過無數的猜測,卻從未想過他竟會是如此打算,於是他們便直到最後也沒有想明白這個身份神秘才華不凡的年輕人,究竟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思——大約他們這一輩子都不會明白。

受降之日,主事的宋將搜遍全軍,也沒有找到那位據說一直在軍中的前廢公主。之後方圓百裏之內的搜檢,也依然未見其蹤影。然而她以南唐公主身份嫁與盧士昌,欲舉兵反宋之事,已是全軍皆知的事實。

事後傳入宮中的密函上,清清楚楚地寫明了此事。接到密函時,當今皇帝宋珩正坐在空蕩靜寂的念憂樓中,對著一幅容顏絕世的畫像,凝目無聲。

看到那密報的瞬間,他忽然有了一絲後悔,甚至懷疑是否自己逼得那孩子太緊了?

他已經有些老了。或者人老了的時候,總是會心軟一些,會念舊一些。不知她是否還活著,若她還活著,那麼,想來也沒有幾日時間了。

該結束了。他凝望著畫中那含愁凝睇的絕世女子,喃喃地道:“該結束了……早該結束了……”

四十四、何以報之尺素書

農曆九月末,已是北方的冬天。

今年的冬天好像來得特別早,連著幾日的寒風蕭殺,天陰雲低,竟像是要下起雪來了。明日便是約定的一月之期,洛水渡旁,邙山之下,漸漸地已聚集起了許多人。

邙山下一處民居裏,上雪裹著被子半坐在床上,窗邊站著的是玉色闌。那日鬱輕辭走後不久,玉色闌便來帶走了上雪。

遺香穀已封,鬱輕辭一個人離開蜀中。臨走前他托柳無枝去找玉色闌和上雪,然後便向洛陽而來。

柳無枝很快便與玉色闌和上雪會合,那時上雪已昏迷,柳無枝隻看了一眼便說:“她已經死了。”

玉色闌自然不信,“她明明還有氣息,怎能是死了?”

柳無枝道:“這些天我已經明白了那方子為何沒有效用——她的心分明已經死了,‘心病還須心藥醫’,她既然症候在心,便不是醫者可以治得的。”她搖了搖頭道:“可惜我本是沒有情的人,直到現在才明白這道理。若她已沒有再活下去的願望,我又怎麼可能救活她?”

她又望向玉色闌,“譬如你,此時已是該死了,大約便是為了她,才一直到今日還未死。想必你那門功夫在體內已折騰得極厲害了,她既已無救,你這般撐著又是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