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望著少女蒼白的麵頰,這張臉上曾經令人驚豔的容色已消逝殆盡,隻餘下黯淡和憔悴。是什麼時候,她竟這樣柔弱得仿佛一碰就會碎一樣了?她那樣聰慧又那樣灑脫,無論是怎樣的傷害怎樣的無望,她都還可以微笑,她總是能為別人著想,能讓自己想通。

於是他便以為,她真的可以不難過,不傷心,卻不知道善良多情之人,也是最敏[gǎn]最易受傷的人。但是她從來不說。若不是她那淡淡的一句“不在乎,並不是沒有心”,他便永遠也不知道,她的傷有多深多痛。

“她不是‘不慎’,是我害了她。”他喃喃地說,“從她與我相遇開始,我就一直在騙她、害她、算計她。如果……如果我沒有引誘她複仇,沒有告訴她身世,沒有害她被父所疑,她也不會落到如此地步。”

布衣婦人看著懷中沒有表情靜靜昏迷的女子,不知她是怎樣墜下懸崖,隻是在墜下的那一刻,倘若她還清醒,便總該有些最後的神情。然而此刻眼前這張容顏,除卻蒼白瘦弱,便再沒有一絲情緒,沒有愛,沒有恨,沒有不甘……什麼都沒有,甚至沒有絕望。忽然布衣婦人想起一個同樣是這樣的表情的女子,於是忽然明白這樣的神情意味著什麼——那是真正的無情。

她悲憫地輕歎一聲,道:“倘若她能一直被你所騙所害,那是因她一直愛你。隻是可惜……”

可惜她已不再愛了。

他記得當他趕到山頂,看到她的第一眼,她那樣的眼神,空靜如冰雪。那一瞬間他驀然明白,她已不再愛了。

從一開始,他算計她,害她,騙她,卻從來沒有想愛她。卻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開始在意她,開始想愛她,甚至……到了最後,他真的可以揮師洛陽的時候,他卻驀然驚覺,心中最重要的那一塊,竟已不知在何時變成了她。

他跟蒼天爭了一生,明知逃不出最終的宿命,卻依然要爭到最後,隻是想不到,會敗得這樣猝不及防。他愛上了他的棋子,卻未料她未成棄子,卻是他為子所棄,於是——滿盤皆輸。

罷了,此生終是不能一遂心願。然而縱然如願,又能如何?倒不如如此結局。

“夫人醫術不凡,兼具醫者之心,晚輩欽慕。晚輩今日有一不情之請,懇請夫人答應。”

布衣婦人道:“你可是要我救這女孩兒?如此你盡可放心,我既與你們相遇,便是有這醫藥之緣,必然會盡力而為。”

少年聞言微微搖了搖頭,道:“晚輩是求夫人收留下她,代為照顧。她而今孤身一人,無親無故,亦無可托付之人。晚輩唯有相求夫人。”

布衣婦人微微皺眉,道:“少年人似有輕生之誌,卻是為何?”

少年的眼神孤寂而淒清,慢慢地道:“所愛已失,命不久長,生亦何必,死亦何妨?”

布衣婦人道:“少年之人,何必如此失意。便是她從未愛過你,你便不能再求得她心動麼?”

少年淡淡苦笑,“隻怕,我已等不到那個時候。”

布衣婦人道:“此話怎講?”

少年道:“我身中奇毒,命已不久,何況……”

何況此時又身受重傷,無論如何也逃不過朝廷搜捕,此番已是在劫難逃。

布衣婦人聞言道:“可否讓我看一看?”說罷見他並未反對,她便細細察看了一番,又大致詢問了毒發的證候,問罷低頭細想了一時,卻是沒有說話。

少年自知無法可救,亦未露失望之色,懷抱著猶自昏睡的少女,低低道:“夫人不必為我可惜,此生雖短促,能遇到她,便是幸事了。”他靜靜遙望向蒼茫的遠空,“我……一生從未愛過,也從不知情之一字能如此令人顛倒。沒有遇到她之前,我一直以為,所謂為情所困,不過是愚人之擾罷了,卻未料我也有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