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漫漫。

當晚四人陪在竹令青身邊,靜靜等待她的命運。春夜中滿滿的是清嫩的芳香春意,床上安詳沉睡的少女卻未能漸漸恢複生機。

沒有人說話,幾人卻都已明白——她要去了。孤身漂泊江湖那麼久,隻為了心中的一份愛意和牽掛,如今那唯一的信念轟然坍塌,她便整個人都失去了生機。

忽然她眼睫微動,慢慢睜開了眼睛。眼光一一轉過麵前四人的臉,最後凝注在江望秋臉上,她輕輕喚了一聲:“師兄。”

“我在。”江望秋立即應聲。

“師兄,我……我是不是……快要死了?”說罷她輕輕吸了一口氣,不待江望秋回答,便說道:“我知道,我是要死了。師兄你……不要怪嶽揚哥,他……”

她頓住,想要為那個人辯解什麼,卻終究不知還能說什麼。他利用了她,騙了她的心,她卻一直不願懷疑他,直到……直到他親口說,他從來沒有喜歡過她,直到他一劍刺來,她卻為什麼……隻是傷心難過,卻不會生氣,不會恨他。

眼淚流了下來,小琢望著她,歎息了一聲道:“傻姑娘。”

傻姑娘。她就是個傻姑娘,寧肯自己傷心難過也不想把別人想成壞人的傻姑娘,癡心熱意地愛人,即使被傷害,也不會恨。

天真,單純,熱情,善良,羞澀,歡快,很容易就憂愁,很簡單就快樂,喜歡上一個人,就傻傻的想著,為他哭為他笑為他什麼都不怕,想說又不敢說,隻拚命地對他好,又想要他知道……

初涉人世的少女,大多都是這樣吧。隻是她還沒有來得及遇到一個珍惜她保護她的人,也……沒有來得及長大,然後學會保護自己。

她的心毫無保留,於是那麼容易就快樂,也那麼容易就會受傷。

生命仿佛已隨著眼淚流盡,她最後輕輕地說了一句:“師兄,若你見到師父,幫我說一句,我……不孝……師父他……他心裏還是記掛著你的……”

眼睛閉上,淚猶未幹,人已逝去。

她的生命,消逝在最純潔燦爛的時候。

竹令青的墓,依照她的遺願,就立在她身死之地——鍾山下玄湖畔竹林中。江望秋親手刻了一塊木碑,隻題上了“竹令青之墓”五個字,其餘什麼也沒有寫。

立罷墳墓,幾個人站在墓前靜靜回憶墓中少女短暫的一生,心中俱是百感交集。少女臨終的淚顏猶在眼前,上雪微微閉上眼睛,恍惚中想起了一些很久遠的事——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一樣的單純而癡心,一樣的善良多情,未涉人世之前,從不知道什麼叫人心險惡世情冷暖,永遠相信真心總能換得真心,所以無論受到怎樣的傷害,都可以不灰心。

那已經是多麼遙遠的事情。那樣全心全意的對身邊的人好,那樣的付出和堅強,總有一天會累,會疲倦,會不再勇敢,會怕傷心。於是便學會密密守護住自己,於是終於可以不再輕易受傷,也……失去了全心投入的歡喜。

忽然不知道這樣究竟是好還是不好。若能拒絕悲傷,便也同時拒絕了歡樂,什麼都不要,隻要守住自己的平寧靜好,永遠這樣淡淡的過下去,再沒有大喜大悲,也再感覺不到天堂地獄——再也不會心動,心痛。

她凝望著那小小一方墳墓,無聲低問:“若你此生能再重新來過,你可還敢這般義無反顧麼?”

仿佛是看懂了她心中的疑問,柳夫人輕輕握住她的手,道:“無論那人對她如何,想來她應是不悔遇到他。”

上雪轉過目光來,看到那眼裏的關心和期許,不置可否地淡淡笑了笑,“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