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她是何意,隻管明述己心,“任卿處置,生死無悔。”

她笑意漸斂,眼神清冷,吐字如冰,緩緩道:“若我說,今日之局,便是我要誘你入彀,要你——葬身於此呢?”

他沒有說話,沒有動,凝注向她的眼神依然未變,竟是當真將自己交於她手中,身家性命,悉皆不顧了。

她靜靜看了他半晌,然後轉身,拾起桌上的木梳,在床邊坐下,取下發簪散開頭發,低頭漫漫地梳了一下垂落的長發。

看著她這些動作,他卻反而怔然起來。隨她走進木屋開始,他便已將萬事都置之身外,即便她此時要動手殺了他,他都不會這般茫然無措。

靜靜相對半晌,上雪忽然低低歎了一聲。這輕輕一歎,有二分傷懷,二分苦澀,一分倦然,還有些說不出道不明的情緒,幽幽婉婉,直落心底。

她放下梳子,長發半掩住了麵容,低低說了一句:“我……今生本是為你而來。”

這句話說出來,鬱輕辭不解何意,卻是心中一動,恍惚似想起了一個似曾相見的人,那是個天真癡情而且一樣善良的傻姑娘,那是他見到上雪時仿佛出現過的錯覺,不知從何而來,卻一直錯覺了許久,直到那日在君山上與她相見,驀然發現她那樣沉靜那樣豁達的性子,才忽然發覺,他竟是一直錯認了。

未識佳人半麵妝。

她微微閉著眼睛,靜靜地似是講給他聽,又好像隻是在自語,繼續說道:“曾經的洛上雪,天真,單純,癡情,善良,很容易就憂愁,很簡單就快樂,喜歡上一個人,就傻傻的想著,為他哭為他笑為他什麼都不怕,自己的心意,想說又不敢說;他的心意,想問又不敢問……”

她想起太久遠以前的自己,久遠得……她都幾乎不能相信,她曾是那個樣子。

“那時的洛上雪,從第一次與那個人相遇,就一心一意地喜歡上那個人。一開始她不知道那個人是不是也喜歡她,雖然她總會為此苦惱,可是隻要那個人對她有一點點好,她就高興得什麼也不顧,卻從未想過,那個人隻是在騙她。”

情竇初開的少女,喜歡一個人便是那麼容易,那麼簡單。隻要能陪在他身邊,隻要有點滴的溫柔,便會那麼的歡喜。更何況,若是一開始便處心積慮的欺騙,那麼要得到毫無防備的少女之心,該是多麼容易。

“直到後來,她終於漸漸發現,卻一直告訴自己,不會的,不會是這樣。她從來沒有想過去問那個人,因為,她怕自己的猜測,會傷了他的心。直到最後的時刻,那個人親口告訴她所有的真相,告訴她從頭到尾——都不過隻是一場騙局,於是她的全部人生,就此崩塌,片瓦不存。”

那就是心碎的感覺。她仿佛還可以記得那種仿佛天塌地陷,所有的一切都顛倒混亂的感覺,在此之前,她從不知道,心上的傷可以將一個人摧毀到如此地步,比生離死別還要痛苦,甚至……死反而是一種解脫。

寸心存成灰,多情堪向誰?

終生皆為誤,粉身猶未悔。

胸口在隱隱地痛,她不管它,繼續說:“那時她那麼的傷心,卻仍然沒想過怨恨,因為她已經喜歡得那麼深,直到死,也隻是愛他。後來,她死了,卻一直心心念念牽掛著那個人,不能去轉世投生。再後來,她聽說那個人兵敗自盡,她後悔沒能阻止這場悲劇,她突然那麼渴望想要重來一次,她要救他。”

她睜開眼睛,抬起頭來看他,輕輕地說:“然後,她就回來了,回到了與那個人相遇之前的——十八歲的春天。”

這就是她與他曾經全部的故事。故事的終點,停在那個冬天洛陽城外的風雪之中。那個月色清寒的雪夜,少女的眼淚和兵戈熱血融化了冰雪,卻未能融化那個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