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繁華亂,三千遺故悲。
冠蓋向京華,斯人獨憔悴。
那樣的悲哀痛楚,太過刻骨銘心。她不知道自己還有心力經受多少次。於是她便似浴火而重生一般,反反複複千百次的思慮,終於可以心眼澄澈通透,學會麵對傷痛,學會豁達灑脫,學會堅強和微笑……而唯一未能改變的,便是天性中那深種於血液骨髓之中的心軟和多情。於是——
“我卻未想到,盡管那時我並未想起前生種種,然而再與你相遇時,我卻依然——重蹈覆轍,未能逃脫。”
那春風暮色之下,斯人重逢之時,她並未想起他是誰,卻依然一眼淪陷,無可自拔。
他看著她明淨的眼神,聽著她一字字緩緩地說出這句話來,他知道那時江上初遇之時她便動了心,然而她卻從來不曾說過,直到那日邙山頂上,她決意要斷卻這份癡情,才終於說出那句話——前世今生,唯愛鬱輕辭一人。然而直到今日,他才明白此中之義。
她竟是兩次都心甘情願陷在他手中,他竟是也兩次都將她逼到絕地,將她傷得無可再傷。
她眼神靜靜的,眼眸澄澈而清明,“這一次,我知道你依然將我作了你局中棋子,你沒有騙到我,是我自己甘願。我原以為,愛你,可以隻是我自己一個人的事,卻不知道,愛得越深,所求越多,便越是痛苦。我那麼的想要求得解脫,卻一次次求而不得。”
“人從愛欲生憂,從憂生怖,若離於愛,何憂何怖。”她低眉垂目,低低念了這麼一句,念罷,頓了一頓,又念道:“世人求愛,如刀口舐蜜。”
她抬頭看著他,說:“若我說,對於愛,我已怕了,累了,從此隻願安寧平和,靜守此心,你——還敢說愛我麼?”
她神情平靜如波瀾不興的水,眼瞳靜如潭心月影,點滴不驚。他看著這樣的她,卻是脫口便應道:“你不會。”
他甚至不知這樣的篤定從何而來,說罷他頓了頓,亦緩緩地一字字地答:“若你怕了,我便守著你到你不再怕的那一天;若你累了,你便什麼也不必做,隻要等我來愛你。”
他凝視著她,聲音雖輕卻字如金石落地,“若你當真已不願再愛我,那麼,我生則默默守你安寧,死則來世再求你真心。”
上雪靜靜凝視他良久,然後慢慢扶桌站起來,她眼中光彩如明珠覆塵,仿佛轉瞬間便可塵封盡去。
“你因何愛我?”
“因你是你,無論是洛上雪,還是樓中月,我愛上你,便因你是你。”
“那麼,你可知我因何愛你?”她搖了搖頭,並未要他答,忽然正色道:“原本,我以為愛你隻是我一廂情願,所以,無論我作何決定,都與你無關。然而你既已說了愛我,那麼——緣份生死,設局由我,勝負由天。賭局已下,籌碼便是你我的緣份性命,你——可敢應約?”
他雙目明亮,隨她應聲,道:“你既豪氣若此,我怎能不傾力相陪?況且,天下之大,又有何事,我不敢為?”
兩人遙相對望,上雪終於淡淡一笑,道:“好,我果然並未看錯。無論勝負如何,有你陪我賭這一場,我已無憾。如今你我已在局中,便且看今日輸贏吧。”
她拾起桌上的發簪,握在手中,抬頭含笑道:“若今日我們贏了,便請你七日之後,到柳姑姑之處再赴我的約。不過,若那時我已死了,那便是已輸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