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姑姑……”上雪輕輕咬著嘴唇，低聲說了一個“我”字，卻沒有再說下去。
柳夫人看著她，道：“你知道，姑姑是怎麼遇見你的麼？你知道，當時在邙山下，為何你沒有死？”她一口氣說了出來，“我遇見你們的時候，你雖昏迷，卻未受一點傷，而他為了護著你，抱著你從崖上摔下來，昏倒在雪地裏，還不肯放手。”
“他明知你已經不想再愛他，卻還是救你。他把你交托給我，便已不想再活下去。他說他害你甚多，然而無論他曾做了什麼，而今能如此待你，你——便不能原諒麼？”
上雪怔怔地看著她，她之後說了什麼上雪已聽不見，隻是抓住她的肩問她：“你說……他抱著我，從邙山跳了下來？他跟我跳了下來？他跟我跳了下來……”
那個時候，邙山腳下已是幾千南平兵馬聚集，隻待他收拾整理，然後揮軍向洛。他卻居然——居然跟著她跳下崖去……
那墜落前的依稀記憶她已全然模糊，卻從未想過，那衝到身邊拉住她的人，是他。
她隻知他最終兵敗，卻未曾想過，這一次他是為她而放手。他為她，放棄了一直想要的東西，而那些東西，曾經占據了他全部的心思。
一時太過於震撼而坐起來，她身子卻還軟弱，支持不住倒回枕上，忽然她低低“啊”了一聲，眉頭忽地皺緊，竟似是極痛苦。
柳夫人忙扶她躺好。
方才一瞬間遍身似突被千萬根針刺入一般，雖是一閃即逝，但她毫無防備，仍是不由低叫了出來。
柳夫人低聲道：“毒性相殺，雖可使你性命得救，卻免不了時常發作一下。他是如此，以他的血來救你，你——自然也是如此。”
上雪靜默不語。
原以為她什麼都無法改變，卻想不到，在最後的時刻，她竟真的改變了那既定的結局。就在她最絕望的時刻。
她曾對自己說，鬱輕辭，永遠不會愛上洛上雪，前生沒有，今生，依然不會有。她以為這句話會是她這一生的讖言，於是便從未想過他或許會能愛她，於是在他說愛的時候，她竟然隻是覺得困惑。
柳夫人緊緊凝視她的眼睛，抓著她的手，一字字地問她，“你告訴姑姑，你當真不要他麼？”
她望著柳夫人，良久，輕輕搖了搖頭，低聲道：“我……不是不要他。我隻是……”她輕聲說：“柳姑姑，這是一場賭。”
六十、離鸞別鳳今何在
殘燭熹微，天色已白。
燭影下溫弱的少女靜靜倚在宛如母親一般的女人懷裏，低低地訴說著從未出口過的婉轉心曆。一年多來獨自漂泊，失去親人，沒有朋友，守著不能為人所知的秘密，真的已經太辛苦。那麼多的重量壓在心上，無人可訴，何況這般小兒女的情事，更加難述。
她低聲說：“那個時候他說愛我，我雖脫口說出他騙我的話來，心裏，卻是真的信了。”她微微苦笑，“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會信了。而今想來，他其實救了我很多次，隻是我從不願去想個中情由。”
“在少林閉門靜思十日，把所有我們之間的事情都想得清清楚楚。從前種種，已可算互不相欠。所難決者，不過是斷，或續。可我依然不知如何選擇。”
她抱著柳夫人一隻手臂，依依戀戀就似一個孩子，“姑姑你是不是想，既然我還是愛他，他也能愛我到如此地步，為什麼我還要猶豫要不要在一起？”她微微地蹙眉，有些黯然有些苦惱，說：“愛是那麼艱難，那麼容易痛苦，不是想要……就能要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