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卻對這情障心中沒什麼執念,總之不過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因為,障於我而言,卻也不算是障,心中無成執念,又何來的魔?”
“父母情,兒女情,兄弟情,朋友情,戀人情……”晏千秋一邊說著一邊低下了眉眼,“總要一一嚐過其中的個般滋味,才不枉白白來這世間走一遭。”
“就連這師徒情,不也是如此?”晏千秋轉而微笑著看向顧愈明,“在這之前,我可從未想過自己會收一個徒弟,可是自從有了你,這師徒情中的百般糾結心酸與自豪欣慰,也是挨個兒嚐了個遍。”
“可是……”顧愈明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有什麼情感就要埋藏不住的噴薄而出。……可是,師父,我卻不僅僅想與你嚐盡這師徒情。
這世間,戀人所在一起的歡愉惆悵,我都想與你一同品嚐。
顧愈明絕望的閉上了眼睛,晏千秋說她墮入了情障,可入了障的人哪裏是她?那成了執念的心魔,是他萬劫不複的屍骨所化。
求不得,放不下。
顧愈明抱著酒葫蘆瘋狂了灌了一口,這酒醇厚卻不燒人,可此時那綿長的味覺卻將熱的他渾身滾燙。他覺得自己有一些醉了。
晏千秋似笑非笑的看著他,時而將酒葫蘆接過來灌下兩三口。往日裏,這小子看見自己喝酒總要想辦法勸阻,要不就偷偷把自己酒葫蘆裏的酒換成白水,要不就是想辦法打岔讓自己忘了喝酒。
晏千秋倒是捉弄過他,逼著他喝過一些,不過每次那小子都沉默的擦擦嘴也不看她,倒是讓晏千秋自己覺得有幾分不好意思了。無論怎麼樣,都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顧愈明會乖順的坐在自己旁邊,陪著她一杯又一杯的喝著酒。
她知道顧愈明心中藏著許許多多的事,很多事他不願意說出來,哪怕自己會成為他最合格的傾聽者。晏千秋也不急,因為她知道,顧愈明看著自己的眼神是真心的,那如水般明澈的心。
所以,她願意去等待眼前這個人開口,坦誠相待。
桃花樹下,一杯一杯複一杯。花瓣紛紛簌簌,如雨水落下,搭在兩人的肩頭,頃刻又被風打著卷吹散。晏千秋盯著眼前的桃樹繽紛,看著顧愈明漸漸從一個變成兩個,從兩個變成四個,她笑著斜歪在了小榻上,笑的肚子都痛了起來,整個視線天旋地轉——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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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有幾分沉重,晏千秋艱難的想要抬起頭,卻覺得自己的脖子都快要架不起來似的,重的堪比千年玄鐵。
嘖嘖,這就是宿醉的下場啊。
晏千秋自作孽不可活的歎了口氣,真是她的錯,帶著乖徒弟喝酒之前一直忘記提醒一句。這南柯雖然味道不烈,後勁兒卻大的很,說是南柯一夢,那就真的是要做個一夢,最後直叫人睡的酣暢淋漓,不知春秋。
她腦袋裏驀地閃過衝虛子捏著下巴笑的賊兮兮的表情,想到自己第一次喝了這酒因為貪杯醒來後的痛苦,心中一陣一陣的發虛。
不過晏千秋自己到底是個老酒鬼了,不知道顧愈明感覺如何?恐怕那小子的反應得比自己還要痛苦的多吧?
這樣想著,晏千秋迷迷糊糊的開口喚道:“顧愈明。”
周圍空蕩蕩的,她的聲音打了個轉,夾雜著空氣中傳來濕冷的味道,又“撲通”帶著回聲,扔到了她自己臉上。
這滋味熟悉又陌生,可晏千秋心中十分清楚的知道,這樣的味道絕對不可能出現在摩羅山。因此隻不過這樣細微的一點,就讓她瞬間清醒過來,再也顧不得什麼頭重如鐵,猛然抬起了視線。
果然不出她所料!
就在她剛剛嗅到這氣息時,心中就有了一個不得了的猜想。現在,隻不過剛掃了一眼,晏千秋又是驚又是怒,還有一些意料之中的感覺。她早就不在那什麼山巔的桃花林中,而是再一次悄無聲息的瞬間轉移,來到了那間神秘的暗室,鋼爪釘在琵琶骨上,穿牆而過,讓她不能隨意動作。
“該死!”晏千秋狠狠握緊了拳頭。
她低頭看了一眼,果不其然,那鋼爪透過琵琶骨,仿佛凝固在了她的身體裏,再也無法抽離。
第一次見時,她震驚到了極點,那裏已經皮開肉綻相當血/腥,疼痛入骨。第二次來到時,已經不再滲血反而凝固成了黑色,疼痛稍緩。而這次,隻要她沒有大動作,這個部位並沒有想象中那麼痛苦,隻是血跡都已經凝固,壞肉綻開再也沒有了重新長在一起的機會,透過冷森的鋼爪,仿佛可以窺見白骨的一隅。
就像是一個醜陋的,無法剝除的印記,烙在晏千秋的身上,直讓她渾身汗毛豎起,不寒而栗。
“該死!該死!”晏千秋額頭滲出了汗珠,掙動著想要從這裏離開。
這究竟是什麼情況?現在這種情況究竟是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第一次晏千秋認為是冥靈花開後的幻象,不甚在意。第二次,她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勁,進而認為那個戴著麵具的神秘人是自己的仇人,為了複仇而布下的夢境,而後引她入夢給予這樣的懲罰。
可是,正如上次那個男人所說,夢中會有如此清晰的痛覺?還能夠感受到如此冰冷的感官?如若連這樣的細節都能做的如此逼真,那造夢人當真是厲害無比,這世間隻怕是罕有對手。
既然有如此厲害的人存在,自己緣何又全然沒有聽說過?!
晏千秋為此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究竟招惹到了什麼樣的人物,遭遇這樣的事情。更讓她不能理解的是,一而再再而三,這個人究竟想要做什麼!他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你給我出來!”晏千秋穩住心神,衝著暗處叫道,“我知道你就在那裏看著我,你給我出來!”
暗中有什麼身影蠢蠢欲動。
晏千秋一眼就察覺到了異樣,拴住她的鏈條發出當當的雜音,亂七八糟的鑽入耳朵,混合著她的怒聲:“躲躲藏藏,裝神弄鬼,這樣究竟算什麼!”
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銀色的麵具在暗光下反射出一道冷硬的弧度。晏千秋屏住呼吸,看著那個頎長的身影慢條斯理的走了過來,那人微微歪著頭,露出的嘴角勾著一定的弧度,頗有幾分玩世不恭的模樣。
“聲音這麼大做什麼?”他站到了晏千秋的麵前,站定,徐徐開口。不知道為何,晏千秋覺得他現在的心情似乎不錯的模樣,連帶著聲音中也夾雜著幾分不易察覺的笑意。
“我若是想聽到,自然聽得到。若是聽不見,你就是喊破了喉嚨,我也不會出現。”他說話飄飄悠悠的腔調,總像是在雲端飄著似的。
從那雲端的角度,可以清晰的俯瞰下麵每一個動作。
這如同貓兒玩弄老鼠的把戲,佯裝放開貓爪,看著老鼠抖抖索索晃著身體就要逃跑,又輕而易舉的暗住老鼠的尾巴,讓它瞬間陷入絕望。
戴著麵具的男人就像是這主宰遊戲的貓,而晏千秋就是那隻怎麼也逃不開的老鼠。
“怎麼,我看你剛醒來就叫著一個名字。”那個戴著麵具的男人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宛若深潭的眸光中閃爍著幾分戲謔,“他是誰,嗯?就這麼緊張他?”
這問題當真是問的無禮又古怪,晏千秋心下覺得詫異,不自覺的偏了偏頭想要躲過他的目光。前兩次都隻有自己來到了這裏,顧愈明肯定不會隨著一起過來,現下應當是十分安全的。這人現在算什麼?試探麼?
“關你何事?”想定了,晏千秋冷笑一聲,“我叫誰,和你有什麼關係?”
氣憤瞬間降到了冰點,那人的好脾氣好像一瞬間就消失殆盡了一般,他死死盯著晏千秋半晌不開口說話。
晏千秋本就性格強勢,眼前的人這般強硬的看著她,她就偏偏要比他更強,故而毫不示弱的瞪了回去,緊緊抿著嘴巴一言不發。
兩人僵持了良久,戴著銀色麵具的男人突然開了口:“啖寧魔祖。”
晏千秋冷哼一聲,果然是她的敵人沒錯,世上能將這名字和她本人對上號的人,十個手指頭可數的過來!
接著,那人又慢吞吞的說道:“晏千秋呀……”
晏千秋心底一驚,整個人如墮冰窟。她就像是被九天雷劫辟了似的,從頭僵到了腳,她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竟是瞬間動也不敢動。
“你……你是誰……”仿佛從牙縫中蹦出的句子,晏千秋不由自主的戰栗起來,“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這世上,聽說過啖寧魔祖的人很多很多,但是能認出她來的人可不多。這世上或許可以認出來她人的還能有幾個,但是知道她真名的,當真是少之又少。
晏千秋這籍籍無名的存在,怎麼會和啖寧魔祖這樣的人掛上鉤呢?
晏千秋怎麼會是啖寧魔祖,怎麼會是眼前這個人呢?
知道這一切的,根本沒有幾個人,而唯一知道這些的就隻有些,她最信任的……她最推心置腹的……
難道是背叛?!
不,絕對不可能!
連顧愈明都毫無察覺,顧愈明跟在她身邊這麼多年,從未知道過這些,他不過以為自己的師父是個能力有些凶悍的怪人罷了,平日裏迷迷糊糊可和什麼厲害的頭銜根本搭不上邊,更不要說是什麼魔祖了。
朝夕相處的顧愈明都不知道,絕對不可能是衝虛子泄的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