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五年相伴,竟慰平生。
她話語間的不祥太過濃烈,讓玉暖眼裏滾下淚來,口不擇言地道:“太子妃娘娘也說了要照顧謹皇孫的。”
——這話一出口,她就察覺到了自己的失言。
她倉皇地抬起頭來,看到顧瑟唇角一縷散漫而薄涼的笑容。
她神態平和,與玉暖的焦慮仿佛是鮮明的一雙對比,淡聲道:“姑姑也知道是秦王將要入主京城。那時姐姐的孩子總會有他自己的造化,何須我再多事。”
玉暖低泣道:“這都是造了什麼孽!”
顧瑟微微閉上了眼,眼角被日光刺得沁出|水意。
太子代天親征,身邊扈從無計,卻一朝身死萬裏。秦王偏偏在這個時候發動宮變,若說這其中沒有貓膩,恐怕要笑煞天下人。
可惜,她看不到秦王引狼入室、遺臭萬年的那一天了。
可惜,母親大歸江南,祖父壯年病逝,父親不願附逆,寧死刀兵之下,她最終誰也沒能救下來。
她道:“玉姑姑,你走罷。”
“這是我和殿下的事,殿下都不說我什麼了,姑姑何不歇一歇。”
“我福薄至此,不能盡孝雙親膝前,不能與殿下終老,但我這一生……也不欲再跪旁人的河山。”
※
慶和二十七年秋,秦王庚勾連羌狄,陷太子川於平明關,太子川斬狼騎千餘人,力戰不退,萬箭穿心而死。秦王宮變京師,登基為帝。
太子妃顧氏既聞此訊,乃自執炬焚於上陽宮,其時光映半天,三日不熄,京畿百裏見之而淚下。
第一卷 試香羅
第2章
※
窗外的海棠花樹在烈火裏蜷曲了枝幹。
上陽宮的宮女、內侍們都被玉暖姑姑撤了出去,偌大的含光殿,隻有顧瑟一個人的腳步聲輕輕地回響著。
熱浪從四麵八方席卷而來,垂落的柔紗帳幔和木質的廊柱、橫梁一起發出嗶剝的聲響。
這感覺可真是痛啊。
她神誌已經有些模糊了,幾乎是強撐著,才在窗邊的羅漢床上坐下了。
桌上的輕紗罩裏,還籠著一副下到一半的殘局,縱橫的線條微微地扭曲著,不知道是因為高溫升騰的空氣,還是她的眼睛已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太子夙延川出征的前夕,他們曾手談到夜深。
那個時候,太子對她說……等我回來,我們把這一局下完。
其實她早就該投子了,他願意哄著她,故意讓著她,她心裏都知道。
可是那個說回來陪她終局的男人卻失約了。
熊熊的火焰已經燎到了窗下。她喜愛的海棠花的灰燼飄進來,落在她執著棋子的手上。
她這一生,也如海棠餘燼,開過盛極的年景,就隨著枝幹一起,在枝頭上燃盡了。
百年顧氏、兩代文宗的門庭,數代帝王稱讚過的家風,嫡房受盡寵愛的掌中珠玉,當年在京城清流人家的女孩兒裏,她就是頂頂讓人稱讚也讓人眼紅的一個。
而後來,胞姐顧笙做了兩年的太子妃,有生育之功竟以罪獲死,滿朝都在看顧家的笑話,她卻很快就被皇後親點,成了新任的東宮女主。
世人都羨慕她。
顧瑟以手支頤,稀薄的空氣讓她的喘熄愈發艱難,但她的腰肢依舊挺得筆直,像是刻進了骨子裏,至死都不會變的一些堅持。
她垂著頭,手中的棋子被摩挲得溫熱,但她已經感受不到那種觸♪感。
——如果早知道會這麼痛,她還會選擇這樣的赴死嗎?
——還是會的吧。
眼前扭曲的光影裏,模模糊糊地浮現起初見時那個男人高大的身軀,他戴著黑鐵鬼麵的臉,劍一般峭拔而鋒利的肩脊,束進寬牛皮腰帶裏的精壯的腰,腰上懸著烏金的馬鞭,猿臂輕舒,挽著柄獸口強弓,一手就搭上了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