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有八個梳著圓髻、收拾的幹幹淨淨的布衣婦人等在了門口,這時當麵迎了上來,兩個簇在了她左右,另幾個或扶了聞音、聞藤,或接了小丫頭手裏的物什,簇擁著進了屋,又給顧瑟磕了頭,為首的婦人笑盈盈地道:“奴婢夫家姓常,是主子在莊子上的管事。姑娘有什麼吩咐,隻管叫奴婢等去做,小乙哥都囑咐過奴婢了,任是莊子上有的,必定給姑娘預備的妥妥當當。”

折騰了這一整日,顧瑟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任是心裏再怎麼成熟,身體上也乏得透透的了。

聞音侍候她多年,曉得她眉眼淺深,忙道:“常媽媽也不必麻煩,隻管燒些熱水,備幾樣清淡小菜,再煮碗粥來就是。”

顧家的規矩,素來是過午不食的,若是晚間實在要進膳,也不過是時令小菜、清淡粥水。顧瑟自然也是這樣的習慣,至於那小菜要怎樣的新鮮炮製,粥水要什麼樣的精工文火,出門在外,又摸不清此間東主的來曆,聞音也就選擇性的不提了。

沐浴用的一應物什,行囊裏都帶著,聞音和聞藤服侍顧瑟梳洗過,傳膳托盤就進了屋。

碧瑩瑩的一碗禦田粳米粥,盛在霽紅瓷的小盞裏,米是米、水是水,顆顆分明。配的四樣菜,一道明珠豆腐,一道鸚鵡筍,一道一品鴨舌,一道雪裏藏珍,兩葷兩素,異香撲鼻。

顧瑟一言不發地用過了飯,又漱過口,稍歇了片刻,才起身由聞藤陪著往裏間去。

因為是出門在外,兩個大丫頭不敢輕忽,一個睡在了床邊,一個睡在了窗下的榻上,都在內室值了夜。

兩個丫頭提了一整日的心,到這時都乏得很了,便是再努力警醒,也不過撐了一時半刻,氣息就慢慢地都緩了下來。

顧瑟不想吵醒她們,隻倚在柔軟的帛枕裏,睜大了眼睛,漫無邊際地想著心事。

她今年才不過十歲,生辰剛過,依著家裏的安排,在道觀中小住了兩月餘,仍舊要回家去,做她的士族閨秀。

但一朝回夢,軀殼還是那個年少的軀殼,靈魂卻再不能回到那時的天真爛漫、無憂無慮了。

她出身清貴,宗族這一支起家的曾老太爺,原是出身潁川士族顧氏的旁支,但本朝以來,世家大族析產者眾,曾老太爺分家以後,遊宦京都,仕途通達,累官至尚書令,以太子太師致仕。

兩個兒子,都是兩榜進士出身,憑科舉入仕,又與耕讀世家聯姻,子弟肯讀書又爭氣,進士及第不斷代,又慢慢置辦家產,經過三、四代人的經營,不但在京城立住了腳跟,在北地士林之中,名聲也漸有壓過潁川本家之勢。

到這一代上,她的祖父顧崇是天授二十一年的進士,時年不過二十四歲,三十年宦海沉浮,做到吏部尚書的位置,一生三子一女,俱是嫡妻鍾氏所出。在大姑母顧九音之後,她父親顧九識是第二個孩子,亦是長子,少年郎十六歲探花及第,俊秀如芝蘭在庭,白馬風流,當時名動京華,如今是天子近臣東台舍人,雖然品秩不高,卻得常伴大內。

她和姐姐顧笙又不同。顧笙出生以後,父親患上了腿疾,母親雲弗陪伴父親往江南求醫,姐姐顧笙就被留在了京城,由祖母鍾老夫人和二嬸蔣氏教養長大。而她出生在父親腿疾痊愈複起入朝以後,從小被祖父母、父母一個也不缺地嬌養著。

在那場夢一般的前世裏,同樣是被夙延川所救,她沒有昏迷,向他規規矩矩地道謝,他也並沒有單獨派人送她回家。

一場萍水之逢,便如風生萍動,水過無痕。

她帶著侍女,在還真觀又住了三、四天,等到京城的戒嚴終於結束了,府裏才終於能派出人來接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