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他當然也就知道,她已經向他承認——
她本來以為,這是他們之間心照不宣的共識。
可是這時尚未及冠的太子殿下啊。
不知道今日是誰觸了他的黴頭,讓他生出這樣大的火氣。
她有些無奈地,順從地喚他:“恩公。”
夙延川唇角微微勾了一勾,指著棋盤的對麵,淡淡道:“坐。”
顧瑟猶豫的片刻之間,一雙鳳眼就輕飄飄地掃了過來。
她告了一聲失禮,在他對麵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目光微微垂落,就落在棋枰半殘的棋局上。
夙延川本來已經伸出手去撿拾棋子,見她垂著頭看,又將手中的幾枚落了回去,不動聲色地道:“你精棋道?”
顧瑟專注地看棋,原本隻是為了回避他的目光。
在推開門第一眼看到夙延川的那一刻,她就猜到了今天鄭敏萱不惜鄭、白兩家交惡也要闖白府書房的原因。
隻是不知道在鄭敏萱的消息裏本來應該在外書房的太子殿下,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白府後花園的水榭裏。
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外頭有個千金小姐為了見他一麵,連閨名和清譽都顧不得了?
她心情有些複雜,語氣就不自覺地帶出了幾分熟稔和嬌憨:“在殿下麵前,安敢稱自己擅弈?”
那種熟悉的、無奈的感覺又泛上心頭。
夙延川壓低了眉眼,道:“那就是會了。”
他忽然抬手將棋盤一撥,拂亂了滿格的黑白,道:“來,與我下一盤。”
顧瑟抬眼,輕輕瞥了他一眼。夙延川以為她會說什麼,但她卻什麼都沒有說。
夙延川坐在她的對麵,看著小少女伸出手去,在棋盤上一枚一枚地將棋子撿起來,分進棋笥裏。
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騷人常形容少女纖手如玉,然而此刻那雙手拈在羊脂玉和黑曜石磨製的棋子上,黑的襯出驚心動魄的白,白的被握在手裏,肌膚與玉一般瑩瑩生光,竟分不出哪一個更柔潤。
他看著少女低垂著眉眼,月白色的披帛纏在她臂彎,隨著她不疾不徐的動作,於微明微暗之間,生出沉靜而流動的光澤。
他有一刹間的恍惚,像是這樣的生活,他曾經曆過許多許多年。
第12章
※
窗外遙遙傳來一陣嘈雜聲。
水閣裏一片寧靜,隻有棋子落在棋盤上發出的玉石相擊的輕響。
棋盤上黑子氣勢如龍,似乎已經將白子壓入窮途之境。
棋盤外執黑子的夙延川卻麵色凝重。
顧瑟微微仰著頭,就看到他並不明顯地蹙起著的一雙斜飛的長眉。
他眉弓淩厲,眼窩深邃,眼皮微微地垂著,讓人看不清眼睛裏的神色。
顧瑟指尖抵在唇角,悄悄地、悄悄地彎了彎。
夙延川棋路大開大合,像他這個人一樣帶著淩厲迫人的氣勢。
夢中他總能輕而易舉地壓著她的棋路,一步一步迫到她投子認輸,而後笑吟吟說她失於溫柔,缺些攻城略地的霸氣。
顧瑟垂下了眼,又微微地一喟。
夙延川聽到了她的歎息聲,抬眼向她望過來,道:“小小年紀,你怎麼總是有這樣多的心事?”
“人生在世,誰無心事呢。”她托著腮,卻道:“譬如殿下廣有四海,當此際卻又在因何事憂心?”
夙延川道:“你卻又知道我有心事。”
顧瑟反問道:“難道殿下會對我說:你這樣小小的年紀,懂得什麼,說與你又有何用?”
日移花影,窗外花樹搖落的細碎光影隔著窗印在她身上。一片半黃的樹葉被風吹離了枝頭,打著旋兒飄進窗來,墜在她鋪散在棋盤一角的廣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