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瑟想起小少年平日看著自己的皮膚而苦惱的臉,忍不住笑了笑。

馬車有一陣輕微的頓挫,隨後停了下來,越驚吾問道:“瑟姊,到忠良裏善堂了,你還下車麼?”

顧瑟撩開了簾子,道:“我去看看。”

聞藤和聞音先她一步跳了下去,放了小杌子在車下:“姑娘小心些。”

堂屋裏有幾個年老的婦人守著火盆編竹篾,聽到門口的人聲,都放下手裏的東西迎了上來,紛紛道:“二娘子,您來了!這一向許多時候沒有見您出門,我們都牽掛得很。”

顧瑟與她們一一問好,被簇擁著往屋裏來。

更多在後院聽到聲音的婦人、女子湧了出來,堂屋裏一時站了二、三十人,搬桌椅的搬桌椅,泡茶的泡茶,又拿袖子抹了抹桌麵:“地方實在簡陋,茶也是去歲南地商人販來的陳茶,慢待娘子了。”

顧瑟就壓了壓手,笑盈盈地道:“不必如此,原是我今日偶然過來看看。勞動了你們,就不是我的本意了。”

聞藤和聞音取了荷包出來,一個一個地分派:“今年過年的時候,姑娘不在府裏,沒有給你們送年禮錢,今兒特來補上。”

為首的老嫗摸著手中的緞麵荷包,有些渾濁的眼中就淌下淚來。

“二娘子給我們吃住,治我們的病,又給我們找了謀生的長久法子。怎麼還當得起娘子額外的賞賜。”

顧瑟笑道:“楊嬸,這都是小節。最近開春了,善堂的房舍若是有漏水、漏風的,及時往府衙去報,或是報給齊先生都使得。若是左近有疫情,務要速速地報給我。”

楊嫗道:“娘子放心,我們都留意著。”

顧瑟就點了點頭,又問道:“這幾個月生意怎麼樣?有沒有什麼人再來尋事?”

楊嫗道:“托娘子和越將軍的福,萬事都好,更沒什麼人敢來找麻煩的。……又添了幾位活不下去的孤兒寡母,名冊都遞到府裏去了……掙的錢也盡夠花,竟不能再好的。”

顧瑟心裏有了數,又說了幾句話,才作別出來,眾人又簇擁著送她上車。

這樣的善堂,從她隨顧九識來開原的當年秋天開始,這幾年裏陸陸續續地已經辦了十幾個,專為庇護孤寡無依的老、中、青年女子,隨個人身體條件,授些編器、繡花、描樣、乃至淘製胭脂、染造花箋之類的工作來供養自己,有數術天分的,還會被教導算術、盤賬——這樣的適齡女孩兒,往往很快就會被殷實之家聘走。又有收留男女孩童的義學,和一些其他安置手段,三、四年下來,竟已不知惠及到開原府的多少孤苦百姓。

也難怪不知道有多少豪吏、鄉紳想要她父女死。

顧瑟上了車,頗有些自嘲地笑了一聲。

忠良裏善堂已經是她今天要走的最後一處,越驚吾駕車極穩且快,不多時就從城北回到了城東的宅子裏。

因為帶著年少的女兒在任上,顧九識在東大街上賃了座四進的宅子,自己平日裏隻在第二進起居,第三進全留給顧瑟居住。

顧瑟到家的時候,顧九識還沒有回。垂花門裏頭停了一駕有些眼生的馬車,兩個身形彪壯的武士守在邊上,另有一個在門口同管事顧滿春說話。

越驚吾駕著車一進門,顧滿春就撇下那人迎了上來,道:“姑娘回的正好。京裏送了東西來,須得姑娘來驗看才是。”

顧瑟“哦”了一聲,笑問道:“祖母和娘親上個月不是才送了一車東西來,怎麼這樣快又來?都帶了什麼,可有單子?”

顧滿春卻有些緊張地搖了搖頭,道:“不是府裏送來的。”他哎了一聲,道:“您看看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