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倚在背架前柔軟的大迎枕上,軟下直了一整天的腰身,就道:“阿苦,我常覺得你矛盾。”

顧瑟坐在了她的對麵,有些疑惑地偏頭看她。

顧笙看著她。

十四、五歲的少女,身量像柳條兒一樣纖細柔軟,肩脊卻如藏刀一般驕矜挺直。

明明永遠都這樣昂著頭、挺著腰,卻又比誰都擅長讓自己過得舒適。

她最後隻是笑道:“你這裏的迎枕,永遠是最暄軟解乏的。”

顧瑟就笑了起來,道:“都給姐姐拿去。”

顧笙垂下眼笑了一回。

她輕聲道:“阿苦,你與山陽公主對麵相爭,實在不智。”

顧瑟支頤望著窗外。

這時節正逢仲春初夏,日光晴暖,花木溫存,深綠連綿的葉片上,點點碎金似的光映在她眼睛裏。

她道:“姐姐今天在場,該知道不是我要與她相爭。”

顧笙道:“她是皇室貴胄,天子和貴妃娘娘寵愛,又是一貫不讓人的脾性,就是你略低一低頭,也沒有人會因此輕視你。”

“沒有人會因此輕視我?”

顧瑟像聽了個極有趣的笑話似的,竟至於笑出聲來,微微露了一點編貝似的潔白齒牙。

她道:“姐姐!你有沒有聽到那些人,不隻是在輕視我,而且是在輕視我們的父親?”

顧笙蹙起了眉。

顧瑟將她看了一會,略彎了彎唇,道:“姐姐沒有說‘她們隻是議論旁人,並沒有說父親’,我心裏很高興。”

顧笙怫然道:“我在你心裏,便是這樣一個不孝不悌、無父無母的人嗎?”

第42章

顧瑟道:“可是姐姐方才, 卻不是這樣說的。”

她不想和顧笙車軲轆似的來回說話, 索性撇開了這個話題, 緩緩道:“姐姐,山陽公主氣盛的時候,她們把我當做個笑話。山陽公主氣衰的時候,就無人敢開口。”

“行走在外, 你我就是顧家,顧家就是你我。”

她微微地歎息。

“顧家的尊重不是平白在這裏人家就會給的,自持也從不是要人唾麵自幹。姐姐比我年長,該比我更明白才是。”

顧笙卻忽然笑了笑。

她道:“與我有什麼相幹?”

顧瑟不意她會說出這種話來,有些愕然地看了過去。

顧笙隻覺得這個妹妹在這一眼的目光有些難以承受的淩厲。

但她隻是笑著,道:“阿苦,你從小就得父親的偏愛, 父親的外書房,我不過是想進去看一看, 都要請求父親的允許,你卻可以隨意地進出, 即使是打擾了父親和客人機密的談話,也全不會被責怪。”

“我都沒有關係。”

“我不愛進學,你卻和父親一樣擅長讀書,你更受父親的寵愛, 我都可以理解。”

“你和父親在開原風光無限,父親春風得意,滿朝盛名, 不到四十歲的正三品,一州之牧,何其暢快。”

“但那些都是你們的。”

她看著顧瑟,有些嘲弄似的,道:“你不知道為什麼許家的小娘子要諷你?梁州刺史崔大人,是她嫡嫡親的舅父,三品大員,一方鎮守,也曾經是萬歲的心腹重臣。”

“人家上疏丁憂,是想萬歲惜才奪情的。”

“前腳剛上了折子,父親後腳就頂了人家的官位。”顧笙道:“她憑什麼看你順眼?”

顧笙一句一句地說著,顧瑟初時麵色漸冷,但到後麵,反而平靜下來,道:“姐姐的意思,我懂了。”

她一雙眼沉沉湛然,像冬天黎明的天幕裏掛著的星子似的,又明亮又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