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央的巨大青銅鼎爐升了火,慶和帝獨自坐在北首,十數名道士與他對麵環坐在爐前。

道士們神色莊嚴地注視著爐火,似乎無人察覺到有人進了門,顧九識卻敏銳地感覺到幾乎每個人的目光都從他身上隱晦地掃了過去。

他向皇帝行禮畢,就眼觀鼻、鼻觀心地立在了一旁。

慶和帝正聚精會神地盯著麵前的巨大青銅鼎爐。

火焰在銅爐裏馴順地燃燒,金水在石丸中滾動流淌,金紅的光芒映在皇帝的麵龐上,把他白皙的膚色都染成了奇異的古銅。

慶和帝在爐前盤膝坐著,隻過了一盞茶的工夫,就忽地轉過頭來,目光落在不遠處的顧九識身上。

“德昭,你來了。”

坐在最西側的道士就倒抽了一口冷氣。

他道:“陛下,此時您分了心,這一爐丹就要廢了。”

慶和帝卻笑嗬嗬地擺了擺手,道:“罷了,德昭難得回京,你們也都下去罷。”

那道士審視的目光就落在了顧九識的身上。

他們侍奉君王已有數年,在天子煉丹的時候,將陛見的官員引入問仙殿的宮人,往往要承擔天子的怒火,因此除了家國大事之外,鮮少有人能在這個時候進得門來。

而天子這時往往十分的專注,倘若旁邊沒有人再三地叫醒,還從未有人能得到天子拋開丹爐的注意力。

那道長看了顧九識一眼,低眉順眼地帶著一眾道士起了身。

有道童上前來換火。

慶和帝已經站起身來,接過宮人手中的濕帕子,沾了沾手臉上的汗意,一麵道:“朕看了你在梁州的自述折子和考功錄,德昭,這兩年你辛苦了。”

顧九識謙遜地微微低下了頭,道:“臣惶恐,不過為臣竭忠、為國盡力而已。”

慶和帝卻拍了拍他的肩,調侃似地溫聲道:“朕還指望你做朕的水鏡、白澤呢,如今好好的一個玉郎君,在外頭熬成了這副模樣,朕是再不能放你出去了。”

水鏡先生是中古儒門之祖、天下文人之宗。白澤更是《開明譜》的傳人,東皇氏末代國師,本初中赫赫有名的賢者。

慶和帝好像隻是隨口說說似的。

問仙殿中重幔疊雪,處處都燃著清冽出塵的蓮香,大殿沒有慣常的兩廂暖閣配置,隻有屏風和幔帳將空間稍稍地分隔開來。

慶和帝在西窗下的禦椅上坐了,示意顧九識坐下來,神色十分溫和,道:“朕聽說你家重立了宗姓,你也不必心裏過不去,潁川那一支顧姓與你原本也不相幹。”

顧九識微微笑了笑,道:“臣深知陛下陟罰有度,又如何會自尋煩惱。”

慶和帝就笑著點了點頭,似是沉吟了片刻,方才問道:“德昭,禮部和禦史台你想去哪一個?”

沒過兩、三天,慶和帝就在常朝中頒了晉梁州刺史顧九識為蘭台禦史大夫的旨意。

顧九識在京外做了五、六年的外任官,京中許多人已經漸漸地忘了他當年的風光和聖眷,如今乍然出了這樣一道任命,就好像熱鍋裏濺下了一滴油似的。

連顧崇都沒有提前得知這個消息,在朝會上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隻有顧瑟拿釵子逗弄著琉璃缸裏的魚群,心裏頭一點都沒有驚訝。

上輩子,顧九識做了十七年的幸臣,最後也做了蘭台禦史,時間也不過隻晚了兩年。

這一世他既有聖眷,也有履曆,顧瑟若要驚訝,也是驚訝於“怎麼還隻是個禦史大夫”。

她笑著吩咐聞音:“凡上陽宮所屬,賞三個月的月俸,從我私賬裏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