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處原本是入宮侍奉的煉丹士落腳的地方,有兩個老宮人打理,宮變之中宮人有逃的,有死的,此刻殿中空無一人。
顧九識從懷裏摸出個火折子,親自點起了宮燈。
慶和帝在廳中落了座,環顧了一周沒有看到筆墨,忽然從身邊的侍衛腰間拔出刀來,在衣裾上一劃,就割下一塊尺長的布料。
隻是做了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他就重新咳了起來,顧九識眼明手快地探過手去。
慶和帝隻咳了兩、三聲,顧九識垂下了手之後,將那隻手臂又向身後藏了藏。
慶和帝卻笑了笑,道:“德昭,不要藏了,你拿出來,朕要用的。”
顧九識愴聲道:“陛下,何至於此!”
慶和帝隻是溫和地看著他,顧九識微微別過了臉去,將那隻被血跡濺染成了深紫色的衣袖呈到了皇帝的麵前。
慶和帝頷首,探手過去,手指沾著血跡,在那片布料上寫起了字。
他字跡十分秀逸,如今已經鮮有人知他青年尚與帝位無緣時,也曾是京中頗有聲名的詩酒親王。
二十三年過去,當年曾以為注定一生寄情山水的年輕皇子,一眨眼已經做了許多年的皇帝。
他低著頭,神色十分專注,一筆一劃地寫道:“夫天命不可以辭拒,神器不可以久曠。……朕之長子,皇太子川賢法古今,文昭武烈,當承大統,即皇帝位,即遵輿製,持服二十七日……”
他越是寫,眼眸越是明亮,麵色越是青白,而頸項、手臂上卻顯出一種格外的赤紅之色,稍稍碰觸,便如火燒一般。
七、八個禦醫由禁衛軍士騎著馬帶著,匆匆地趕到了殿中。
同來的還有四五個紫袍、緋袍的大臣,顧九識在其中看到了父親顧崇。
眾人都知道此刻皇帝的情形已經十分難言,進了門誰也不敢輕易出聲,禦醫們被慶和帝的麵相嚇了一跳,幾乎是抖著手挨了上來。
慶和帝卻漫不經心地擺了擺手,那封詔書寫到後來,顏色反而愈發濃鬱——他連著咳了八、九回的血,血跡已經把顧九識一條衣袖都浸濕透了。
他從桌上拿起那片布料,輕輕地吹了吹。
血腥味並不好聞,他卻好像完全沒有聞到似的,仔細地確認了布上的血都幹透了,才對著跪在堂下的重臣們招了招手,道:“朕沒有帶璽出來,你們都認一認,回頭不要忘了替太子蓋上印。”
他把血詔書放進了顧九識的手中,顧九識低下頭去,沉默地將那封詔書挨個向堂中的眾臣展示、傳閱。
他救皇帝時連被數創,這時還沒有完全止血,割裂的衣料黏在肉上,大片殷紅濃紫的血痂。
慶和帝眯起眼來,那雙總是含光內蘊的狹長眼睛裏卻失去了光澤和焦距,他忽然道:“德昭是不是受了傷?”
顧九識從進了屋就一聲沒有吭過,以至於人人都不知道他受了這樣的傷,到這時才有禦醫驚呼一聲,連忙分出人手去替他包紮。
詔書已經在眾人手中傳過一輪,重新回到了顧九識手上,他退到了屋角,咬緊了牙,由著那禦醫下手又快又狠地撕開他傷口上黏著的衣料,重新清洗、上藥,又用帛巾束起來。
堂上忽然傳來一陣驚呼聲。
顧九識猛然站起身來,失血過多讓他眼前微微一晃,才穩住了身子,就見到慶和帝悄無聲息地委在了座椅裏。
“陛下!”
“顧大人,你的傷口還沒包好呢!”那禦醫卻十分強硬地將他拉了回來,道:“您不要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