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她的心在說,“可憐。”
可憐的男人,像我一樣……我想,我想溫暖他……溫暖他。
她閉上眼,彎下腰,低下頭,輕輕吻了吻跪在她腳邊的男人。
“寂寞的人……我也……”我也一樣。
太後睜開眼,驚出一身虛汗。
青色的幔帳飄著,帳外似有人影,就在她床榻前。
她低聲喚了道:“旻文……”
旻文……
那是先帝的名字。
風吹起,幔帳揚起,太後駭然睜大了眼。
她半坐起身,卻在一陣天旋地轉後,重新跌落在床榻上。
幔帳被挑開,一身彩衣,頭戴佘蘭族瑩藍色羽毛銀飾的年輕的男人輕輕掛好幔帳,默不作聲地看著她。
那雙眼睛,攝人心魄的媚眼,冷冷地看著她……
太後驚坐起來,拽著他的衣袖,睜大了眼睛看著他。
“……是你。”
她表情不知是欣喜還是憂愁,最後又落入了茫然。
她垂下手,碰到了他的手指尖的刀片,又是一嚇,慌張向後退去。
她搖著頭,輕聲叫道:“殿下……阿淩……”
小喬表情微動,問道:“你是誰?”
“我……”太後茫然。
是,她是誰?
他問的是她的名字,還是她的身份?已經好久……好久沒有人叫過她的名字。
“你為什麼會來這裏?”
太後搖頭,她不停地搖頭。
“我問你。”小喬俯身,輕輕問道,“班淮……是我妹妹嗎?”
太後一愣,抬頭看向他。
他一身佘蘭族打扮,白衣長袖,額上綴著月牙銀飾,散開的烏發,有幾縷用紅繩瓔珞編成小辮,柔軟地垂在身前。
像極了……她的族人。
他揚起手,手指尖的鋒利刀刃抵在了她的咽喉處,他眯起眼睛,問:“班淮是誰的女兒?”
太後慢慢搖頭。
一行淚滑落,她拚命搖頭,雙手扯著頭發,一遍遍說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母親,應該知道,孩子是誰的。”小喬啞聲道,“生了班淮後,你病了,像我母皇一樣,所以他慌了,他不想再失去你,他瘋了,想拿我換你一命……他一直認為,你是天女化身,是我母皇的真身,他把認為我是減損天女生命的禍根,所以想要把我還給天女,求你留下陪他……他有了福神公主,那是他求天賜給他的……你說啊!班淮是誰的女兒!”
小喬指尖微顫,聲音也顫抖了起來:“你說啊!”
太後閉上眼,苦澀一笑:“我不知道……”
她說:“我給過他,我不願他寂寞……但我不知道班淮是誰的女兒,或許她身體裏流著佘蘭族的血,或許她跟你一樣。我不知道,我連她長得像誰,我都不知道……”
“她像父皇。”
“可她也像我,像我兄長。”太後握著小喬的頭發,抬起頭,笑得悲哀,“阿淩,季昶與我,是父族兄妹……淮兒,我不知道是誰的……但,如果可以,我希望她會是旻文的。我不願做罪人,阿淩……我不願做罪人。”
小喬收回了手,目光哀傷:“你……又是何必……”
“我愛她。”太後笑了,“我愛她啊殿下……我不管她要什麼,隻要她要,隻要我可以,不必問理由,我也不想去思考對錯。這或許是上天的懲罰,愛上她,我就背上了一生的罪……旻文,你父親,我們很像。”
太後輕輕啜泣:“我們很像……我們從沒得到過愛。你母親的愛,就像給他的施舍……他和我一樣,真正愛著的人,從來沒有給過我們真正的愛,鏡中花水中月,霧散了,就隻有利用。可……再疼,也心甘情願。我們……都是寂寞的可憐人。”
“如果……淮兒是他的孩子。”太後說道,“上天赦免了我的罪,卻又要我背上背叛所愛之罪。殿下,你明白嗎?你永遠不懂……殿下啊,阿淩……”
又是一陣風吹過,太後這才發覺,原來已是深夜。
幔帳輕揚,殿門半開著,剛剛在床榻邊的人,已經不在了。
太後癡癡坐著,抱著自己的雙腿,下巴擱在膝蓋上。
她就這般呆愣愣地坐著。
剛剛的一切,甚至她走過的二十七年人生,就像一場夢。
夢醒,一切幻影,都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