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定的,因為師徒的名分在那裏。他沉默了下來,頓了頓道,“容我再想想法子,實在不成,我去同皇後說。”

他這麼一表態,彌生反倒有所顧忌了,“夫子是聖賢,我不能帶累你的前程。”

他靜靜看著她,“再做聖賢,連最愛的人都要弄丟了。”

彌生吃了一驚,她沒想到他會說這樣的話。她是他最愛的人麼?她簡直有點不敢相信。他一向都雅,如今逼得他耍肉麻,她愧怍之下又覺得難為情。隻是太快樂,這樣簡單的一句,於她來說已經足夠支撐好久了。她心軟,固執起來雖然也放刁,愛無理取鬧,但大多數時候也曉得深明大義。他越是這樣,越是對比出她的狹隘來。

“我沒有要逼你的意思。”她期期艾艾的說,“我隻是不願意你娶別人。”

他淡淡的笑,“我知道,所以為了你,要我放棄登極之誌也無不可。”他捋捋她的發,“我唯一怕的是保護不了你,大王對你有意,還有二王……將來不管誰繼承大統,我都無法與之抗衡。百無一用是書生,說得一點都沒錯。”

大王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她雖然木訥,這點覺悟還是有的。可是二王卻叫她不解,他是文質的性子,對誰都客客氣氣,對她和對別人並沒有什麼不同。她惶惑的望著他,他說無法與他們抗衡,叫她莫名辛酸。他在她眼裏是至高無上的,是無所不能的。他生來就該站在權利頂峰俯視眾人,他不該屈居人下。

她垂頭喪氣,近來煩惱接踵而至,果然年紀增加了,心思就變得重了。她皺著眉頭,一隻手無意識的來回撫摩他的指甲。隔了陣子似乎下定了決心,語氣變得鏗鏘,“我知道我孩子氣,考慮事情也欠周到。我不說別的,隻要夫子記得,夫子曾教我恪守閨範,不論將來嫁了誰,三從四德決不會忘。若是有幸能和夫子結連理,我肝腦塗地輔佐夫子。但若是與夫子無緣,彌生自有要效忠的夫主。日後相見,除了師徒情分,便再不會有其他了。”

她的話簡直令他錯愕,他沒想到她會有這樣決絕的態度,一時竟不知該怎麼回答。她是頭一回讓他感到棘手,她的審慎是掣肘的挑釁,於是心裏難免愁腸百結。他何嚐想把她拱手讓人?可是所有計劃一環套著一環,像龐大的開動的鏢隊,已然開始按序實施,臨時再想改變,哪裏那麼容易!

他盯眼看她半日,由不得惱羞成怒,“我知道你有氣性,眼下保證能迎娶你似乎言之過早,且走且看吧!若是有緣分,天也拆不散我們。若是情深緣淺……你隻管自保,我是死是活不用你來顧念。”

相愛的兩個人一旦鬧起意見來,說的話句句都捅人心窩子。彌生佝僂在那裏,一股熱氣衝上來,熏濕了眼睛。她扭過身去,固執的仰起臉,然而眼淚順著臉頰淌下來,淌過脖子的弧度,淌進領口裏去。前途渺茫,她幾乎灰了心。是她要求太高讓他為難了麼?她愛慕他,想和他長相廝守,這點期望過分麼?不能保證娶她,卻口口聲聲說愛她,他存的到底是什麼心!

高輦停穩後他照例先下車,回身去接應她時她沒有領他的情,提著裙裾從車轅另一邊縱下來,眨眼就奔進了王府大門。他的手停在半空中忘了收回,晚風吹動廣袖,他怔怔站在那裏,臉上是淒涼憔悴的神情,但是沒有人看見。

卬否的院門半開半闔,她匆匆的進來,勾手去插門閂。門臼寬拓,撞在檻上轟然一聲響,驚動了簷下繡花的皎月。皎月把花繃往蔑簍裏一扔,快步迎上來,見她臉色不佳便追問,“女郎怎麼了?遇著不痛快的事了?”

她立在青石甬道上,不邁腿也不說話。天邊有繾倦的流雲,進了暖春的節令,太陽下山時把穹隆半邊染得橙黃。京畿四圍有百餘座寺廟,到了這個時辰就開始鳴晚鍾。先是一個打頭,不多時各處都響應起來,鄴城的傍晚便籠罩在緩慢綿長的鍾聲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