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們人人都不敢看裏頭的慘狀,紛紛別開了頭或者閉上了眼。

百裏婧直直地毫不避諱地看了進去,正對上了一雙沉黑的眸子,男人的唇邊染著血,卻在看到她時彎起唇角微微一笑。

這一笑,與平日裏一模一樣,溫柔而沉斂,他眨了一眼,笑容越發地溫柔了,卻讓百裏婧失控般突然嚎啕大哭起來,墨問的雙肩和雙腿都中了箭,隻是因為馬車車廂寬大,箭鏃射入時許是遇到了阻力,傷口並不深,卻讓他完全動彈不得,像是被釘死在了車廂內,而他又不會說話,喊不出一字半句,所以,直到百裏婧掀開車簾,才發現他還活著。

墨問有失血之症,一點小傷口便會血流不止,肩上和雙腿起碼被射入了十支箭,血已然將他藏青色的袍子完全浸透,車廂下麵的血持續不斷地往下滴著,確實都是他的血。

百裏婧忽地用力一抹眼淚,折身抽出了京衛軍的佩刀,將釘在車廂上攔著路的箭矢一刀砍去,喊道:“木蓮,快去叫太醫!快去啊!”

木蓮後知後覺地應了:“哦,知道了!”一邊爬上校尉的馬,眼睛卻仍舊盯著墨問。這場謀殺是誰做的,她一清二楚,可這個病秧子身上的箭全部射中了無關緊要的部位,怎麼可能是偶然?在箭林之中還能不死,他到底可怕到何種地步?現在揭穿他,告訴婧小白他在做戲,他其實深不可測,婧小白不可能會信,因為,他做足了弱者的礀態,他以瀕臨死亡的困境繼續示弱,誰都不會信她木蓮所說的是真的。

一看到墨問未死,校尉的命也活了一半,趕忙命令京衛軍幫著百裏婧拆開了馬車車廂,將墨問從箭雨中搬了出來,隻見傳說中的病秧子左邊的肩上中了兩箭,右邊中了三箭,兩腿各中了兩箭,傷口不深,但箭鏃幾乎都沒入了大半。正值夏日,傷口容易感染,普通人都可能活不了,病秧子本就病得隻剩下半條命了,這九支箭恐怕真會送他歸西。

京衛軍要抬著墨問上另一輛馬車,墨問卻不肯走,而是艱難抬起手,朝百裏婧伸過去,百裏婧忙上前握住。

墨問的手掌上都是血,他顫顫地用指在她手心寫道:“方才我以為我要死了,但我最遺憾的是,竟沒有告訴你我心底最想說的話。也許這一次我終究難逃一死,我得把這心裏話告訴你,才能死得瞑目,也許你不願聽,也不願接受,但……我、愛、你。”

最後三個字他寫的艱難,一個字一個字的覆蓋下去,鮮血早就將百裏婧的掌心染紅了,“我愛你”三個字尤其模糊不清,但百裏婧卻清晰地感覺到他寫這三個字時的力度和認真。

寫完了,他微微一笑,緩緩低下頭去,在她的手背上烙下一吻,吻出了一個血色的印記,竟像是要與她永別一般。

百裏婧怔忪,不做回應,墨問苦笑了一聲鬆開了手,京衛軍不敢耽誤,立刻抬著墨問上了馬車,讓他平躺在厚厚的厚厚的毛絨地氈上。

百裏婧早已淚眼朦朧,後知後覺地追上去,爬上馬車,跪在墨問的身旁,俯視著他蒼白的臉色,她哭道:“我知道我不愛你,我現在還不愛你,但是……我真的想和你一起過完此生。你別死,求你不要死,你死了我怎麼辦?我一個人怎麼辦?你答應過要和我一起生活的啊!”

墨問平躺在那裏,注視著她婆娑的淚眼,他唇邊泛起一絲不明的笑意,對她的質問和妥協都沒做回應,緩緩閉上了眼睛。

……

城東左相府一片混亂,手無縛雞之力的婧駙馬竟然遭受這等無妄之災,同情、後怕與幸災樂禍的都大有人在,尤其是西廂,亂作一團。

宮中來了好幾位太醫,丫頭們在“有鳳來儀”中進進出出,端進去的熱水出來就成了血紅色。見了太多血,百裏婧受了驚嚇,木蓮為她熬了安神的湯藥,她捧著碗抖著手一直沒能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