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儀殿前的鴿子在雨中紛亂地飛著,落了一兩片白羽在玉階前。殿前守著的太監見了他忙接過傘迎了進去。
殿內燒著暖炭,煙如絲如縷嫋嫋上升著,模糊了榻上人的樣子。
“緒兒—”
那人正是皇帝,他的鬢角已經有些花白了,但麵龐卻是紅潤而有光澤的。
趙緒向前行禮:“兒臣來遲了,請父皇恕罪。”
“不礙事,你皇祖母叫你去了是麼?人老了就是想找小孩兒談談話,朕也是啊。”
“父皇正當壯年,哪裏就老了……”
父子兩人又說起了些家常事,氣氛如殿中香爐一般,全是暖意。
這本該是一副和樂融融,父慈子孝的樣子,如果忽略了在旁侍立的施南月的話。
“陛下,您該用藥了。”施南月垂下頭,將一盞溫著的湯藥送到皇帝麵前,又輕聲道:“藥中已研了方士們新進的福壽丹。”
趙緒目光淡淡落在那盞漆黑的藥湯上,不經意蹙了眉。父皇還在一直吃這些丹藥……
皇帝接過藥盞一飲而盡,拿了顆蜜餞含著,笑道:“近來他們練得丹藥愈發好了,朕隻覺精力充沛,絲毫不覺疲倦。”
“那是陛下本就龍虎精神。”施南月在一旁接道。
趙緒冷冷看著,卻作一番淡然神色,等著皇帝說今日召他而來的正事兒。
第六十六章 道觀
這些據說能夠長生不老,強健體魄的丹藥多以硫磺,水銀,朱砂等帶毒之物練成,趙緒隻覺荒唐。然而皇帝已信奉此說多年,這些年來更是愈發畏老,廣為征集方士,尋求不老之術。趙緒以往曾勸過幾次,但都毫無效果。
皇帝麵色愈發紅潤,舒了一口氣,緩緩道:“南月,你且與晉王說罷。”話落,便闔下眸子,閉目養神。
施南月稱喏,道:“陛下求仙之心虔誠堅定,欲建一所集天下之大成的神觀,供奉各路仙人。此觀建成之後,宮中方士也將在那裏為陛下煉丹,以求不老之術。晉王殿下您兼任戶部尚書,向來主管稅法與國庫收支,要主持此等大事定然非您莫屬。”
趙緒心念電轉,思緒如麻。
如今大雍雖看似強盛,但前幾年與突厥開戰,已經耗了許多元氣。縱使這五年來休養生息,也難回到昔日鼎盛的狀態。更遑論戶部近年來一直在勉力支撐—父皇在長生之術上投耗的財力人力越來越大,要說以往還沒有太大關係,但今日的雍國,卻難以從國庫中再撥款建一所勞民傷財的道觀。
這活兒誰做都是吃力不討好,接了就是萬民唾罵,搞不好青史留名,而不接,引得龍顏震怒,他也沒法交差。
原來他們打得是這心思,趙緒此時才回過神來—想來這建造道觀的事兒,東宮與施南月已在父皇麵前吹了不久的風了吧。
他抬眸向首坐的人看去,正對上那雙正微笑著的,煥發神采的眼睛。
趙緒定下心神,頓了頓,還是道:“父皇,兒臣認為尋求神仙長生之術應當慎思。鬼神之說向來虛無縹緲,不可當真。您已一統天下,足以名垂千古,長生與否,應當順其自然,毋庸心急。”
皇帝本帶著笑意的臉上頓時沉了下來,斥道:“緒兒,你怎可當著朕說此不敬之語?心誠方得顯靈,若是得罪了仙靈怎好?”
趙緒垂首,緩緩地跪下,請罪:“兒臣一時失語,望父皇寬恕。”
他心有萬千話語卻不得說,隻能在長袖的遮掩下,攥緊了拳頭。
殿內響起了宦官尖細而輕柔的聲音,如大明宮飄著的綿綿的雨,針一般的雨。
“殿下說了諸多托辭,怕不是覺得尋仙之術虛無縹緲,而是覺得國庫不足以支撐此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