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段(1 / 3)

有壘高院牆,釘實門戶,將地窖掏深以防萬一。三戶人家忙前忙後,緊張了一段時日,不想卻忽有喜報至,說是官軍不但收複了北郡,還將敵兵驅出幾百裏外了。喜訊是喜訊,隻不知能“喜”多久,遷出去的人縱有回遷的心思,也還是留了條後路的——先看看,看看切實不切實。約摸過了月餘,有耐不住的先搬了些要緊的物什回來,壯勞力也先下田去打理,荒久了怕但耽擱來年種收。老人孩子不忙,還是寄在稍稍安全的地方,看看再說。

女娃娃那年也有十歲上下了,若在別家,頂得上半個幫手了的。不過因為她是獨養孩子,嬌寵些,許多事大人都不叫她動手。難得的是這女娃娃脾性溫厚,並不恃寵而驕,能幹得動的活計她一定偷偷幹完,好叫阿爸阿媽省些心力。這天要上青陽山腳去采雲草,大早起身,預備好背簍、鐮鉤、竹笊,和大人打聲招呼就出去了。行到小橋彎彎處,遠遠就望見有人等在前邊。是對麵肖家的兒子肖連雲,還那麼遠呢,他就咋呼上了:“小桃!”一壁喊一壁跑,她還迷糊、還不知對麵是誰在喊,人就已到跟前了,“小桃!”“肖哥……”“上青陽山采雲草呀?”“嗯。隔那麼遠、霧氣又那麼重,你怎看得清是我?”“……我告訴你了……你可別害怕啊……”“……”“其實,我一開始並不知道是你,後來跟在你身後的那個女子說……”“肖哥!你莫嚇我!”“我沒嚇你呀,喏,那不是?穿好長好長的白衫,頭發全披下來蓋住臉麵的……”“肖哥!!”女娃娃迸出一聲,鼻頭紅紅的,目邊聚了一條細細的水線,看看就要哭了。“哎呀!我騙你的!”“……”“來,牽我的手一起走,男子陽氣重,不怕邪物!”“……”“牽嘛!”看她呆立著不動彈,他就上來牽起她的手,拖著她走。

還都是半大孩子呢。女娃娃十歲上下,男孩子大她三歲,十三出頭,拖個手一起走並不招人閑話。加上人口不盛,女仔尤其少,不能像別處一樣,一幫女仔結伴行動,退而求其次,有個男伴在一旁護著也好。開始是隔鄰元家的小兒子伴她走,後來肖連雲插了進來,死粘活纏,不得已,隻能“三人行”。再後來這肖連雲人小鬼大,次次掐算好了她出來的時間,各處“埋伏”,次次“得手”。送去又送回,裝雲草的背簍都是他背,裏頭的雲草堆得滿溢,很賺得些人心了。

肖家小子手腳勤快嘴又甜,見了女娃娃家的大人,一口一個“叔嬸伯姨”叫得親熱。相比之下,元家那小兒子就遜色多了,隻會埋頭做事,話不多,替女娃娃家把活做完就默默離開,哪裏會去張揚?

世事多是如此,不會表功的那個總要吃虧些。再過幾年,女娃娃到了談婚論嫁的年歲了,家裏的大人在元家與肖家之間擇,為肖家小子說話的總比為元家小兒子說話的多。女娃娃的阿爸還是有主張的,他要探探,看她心裏偏向哪個,於是在言語上帶了些心機,比如看到院中立的那棵柿子樹時就說,“小桃,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常常遮塊紅布扮新嫁娘,等著新官人把你從這柿子樹下背到屋子裏,可新官人有兩個,為著搶你,兩人打得頭都破了!你邊哭邊攔,最後許他們一邊做一回,一邊親一口……”“阿爹……”“小桃啊,一女不能二嫁……”“阿爹,我知道……”既然“知道”那就不必多說了。阿爸進屋去,背影是這些天來少有的輕鬆與愜意。

其實是大人誤會了,她並不知道該如何抉擇,一直搖擺不定,心裏亂著呢。

若不是後來發生那件事,恐怕耗過一生她都無法從這兩人中選出一個,停駐、泊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