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走就是好多年。音訊全無,生死不知。開始元家還抱了些希冀,遇上南下去東都的人就央告著讓他們幫忙打聽打聽,後來,戰禍再度殃及,逃難還來不及,哪裏有那份心力再去打聽?也就慢慢死心了,認定他戰亡殉國,逢到七月十五“盂蘭盆會”就給他燒燒錢、點盞燈,順著河水放下去,也是個念想。
女娃娃小桃那年已是二十有三,逃難逃到南邊,一路扶老攜幼,顛沛流離,風塵滿麵,苦啊。更苦的是先走丟了一雙小兒女,再又遇到敵兵劫掠,待到逃出生天,卻發現和夫家離散了,隻剩個老母伴在身邊。銅鈿所剩無幾,一個弱質女流,如何掙得來生活?幸好遇到好心人——那一家也是從北邊逃難南下的,不過他們運氣要好得多,雖損了些浮財,人口倒還完全。兩邊在問路時遇上,當時看她們隻兩人,母親老邁、女兒染了風寒一張臉蒼白憔悴,就憐惜了,帶上一起走,到了地方,安頓下來時也想著把她們排到隔鄰,有事好照應。那家姓陶,女娃娃娘家也姓陶,五百年前是一家的關係,更顯親近。也多虧那家人各處接濟,不然,這對母女早就受了凍餒之苦了,哪會有間小屋遮風避雨,哪會得到這份做繡品的活計?知恩需圖報,於是小桃認了那家的父母做幹爹幹娘,兩邊時常來往。就這樣,日子過得不寬,可也算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了。如此過了一年,那日忽然撞見一個上門乞食的,她沒認出那人,那人卻認出了她——原來是同鄉,逃難時叫敵兵擄去,充了半年苦役,好不容易逃出來,到南邊後身無分文,一時間又難覓生計,隻能扮乞兒。同鄉相見淚千行,本應多敘敘溫寒,但因家中隻有女子,不甚方便,隻得取了吃食送到門外讓他吃,聽他邊吃邊說北邊的情形,“對了”,那人騰出嘴來說了一句,“我看見肖連雲了……幾十個人用鐐銬銬在一處,拖到衛水邊去修棧道!那樣險的崖壁、那樣急的水流……唉,死的十之八九……”。他從碗裏抬起頭一看,她眼裏的淚早已飽脹、奔突、盈盈欲出,可她卻硬鎖著不讓它落。慘,也因這慘而格外的動人——梨花一枝春帶雨,不忍多看。那人放下碗筷,道聲“叨擾”就靜靜離去了。剩她立在一片淒清瘦弱的日光中,心一片片炸裂,淚卻怎麼也下不來……
她大病一場,險些去掉半條命。也不敢跟老母說,自己埋在心中受著,絕望一眼望不到邊。挨了十數日,漸漸好轉,人卻真的叫病給削成了一枝梨花,瘦怯怯的,日光都能把她照透了。
怎麼辦呢?失了兒女、喪了夫家的女子,又沒個可商量的,這苦才是真的苦。還有更苦的——時局不穩,收繡品的鋪子也就不穩,有賣不出的日子又不好總叫隔鄰接濟,隻好自己想法子。先是托給走街串巷的貨郎賣,後來抽成多了,付不起,隻能自己裝在小籃裏帶出街去賣。畢竟不是做熟了買賣的,臉生、怕醜、嘴澀,攬不來客,常常滿滿一籃出去、滿滿一籃回來。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老母又在此時病倒,藥石罔顧,銀錢皆無……逼到這地步,哭也無用,隻能咬牙硬頂。大清早拿了繡品出去,天擦黑了才回,有幾個錢轉眼都填到藥罐裏去了。她左奔右突、心力交瘁,自然對身邊的一些事失了體察——有人盯上她了。
粗服亂頭不掩國色。
出挑的女子總躲不過這一道,古來如此。
盯上她的是個不大不小的官,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