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女子孫都齊整的“全乎人”,三個,幫著梳頭、開臉、上妝、著嫁衣,吉時到來,扶出閨房,幾個小童繞裙跑,邊跑邊唱《百子調》,要上轎了,該哭嫁,最正宗的應是放開嗓門嚎,越大聲越好,可陶葉隻會掛了一臉淚,沒聲沒息的哭,急得三阿娘暗裏狠掐她一把,“桃哎!別怕費力氣!出了這個門,你就是別家的人了,哭一哭,好謝你阿爸阿媽多年的辛苦養育啊!聽話!”她就是哭不出聲,所有的聲量全折在喉嚨裏,怎麼摳都摳不出。直到拜別那刻都是啞的。隻有阿媽知道,在蓋頭底下,女仔哭得妝都花了,心疼她,扶她起來,交待些為人妻子的道理,空洞卻貼心,滿是身上肉離身時的不舍與心痛。再摟一摟,送至門口,女仔上轎了,花轎去遠了,阿媽才扯起衣角揩掉目旁淚。
到了渡口,下轎上船,水隨天去,船隨水漂,“遠嫁”到這兒隻開了個頭。
從出女方家到進男方家,大麵上還算順利,隻有一樣讓陶葉有些不安。就是拜堂的時刻。離家是正午,登船已過午,入靖泰境就黑天了,拜堂是在半夜,大異於桃葉渡的風俗。若是按照那頭,半夜時分是萬萬不能嫁娶的,因天黑易生邪祟,這樣時刻一般是做冥婚的人家才用。不過,現下已是新社會,風俗移得多了,有些新派人家也不那麼計較的。反正總是嫁,何必計較那麼多呢?她自己安慰自己,乖乖地讓喜娘牽進了正堂。本以為今夜大當家的仍舊事忙,拜堂要用隻大公雞來替,沒想到他早早就等在那裏了。陶葉心尖一顫,忍不住想偷眼看看他,看不著臉,隻看到一身紅袍,一雙黑鞋,再努把力,跪下時伏低身子試試,終究無果。罷了。她鬆開身子,隨旁邊人的動作而動作,讓跪就跪,讓起就起,全不花心思。到進了洞房,人一個個撤走,剩她獨個兒坐在喜床上,偷偷撩起蓋頭一角四處看,看那鋪天蓋地的絢爛的紅、看那撒了一床的紅棗、花生、桂圓、蓮子,忽然發窘。昨夜母女兩個窩在被窩裏,阿媽曾急匆匆提點過她——關於“洞房”要做些什麼的,還沒說清楚,阿媽的麵色已紅得不可開交,最後草草了事,留下她揣著一顆砰砰亂跳的心睜眼到天明。她未睡,阿媽又何嚐睡得著呢?猶豫多時,終於借了夜色做掩護,問她,“阿女……你在元家時……夜裏……獨個睡?”“沒啊,前幾天有阿烏伴著,後幾天是青娟伴著。”“一張床?”“她們睡外間,我睡裏間。”“……可有什麼……不尋常的動靜?”“沒啊……隻是那裏的桃花香得熏人,睡不穩。”“……”阿媽的心終於死了——什麼桃花!七月了還有個鬼桃花!分明是叫人用迷香迷了,在那兒擺弄呢!這些人!!壞到爛頭頂!!!——這一口氣堵得好狠,一夜合不上眼,第二天大清早的眼皮就開始跳,跳得她心發慌眼發澀。到送完女仔上船,回家倒在床上閉目緩緩,沒想到壓不住,越跳越烈。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保佑我家陶葉事事順利、平平安安!
母女連心,阿媽在家裏念平安經,陶葉在那頭也有些感應,身體綿軟,睡意濃稠,飄飄的挺適意,熬到三更,實在是熬不過了,就側在床沿眯一會兒,誰想上下眼皮一碰,便直直墜入黑甜鄉。
夢來了。起先是白茫茫一片,後來有了色彩,大紅、粉紅、絳紅、紫紅,都是紅的衍生,單調而熱烈。
這家人也辦喜事?誰是新嫁娘?誰是新官人?
心隨意動,夢中的場景一轉,隨著新嫁娘入了洞房。蓋頭一掀,是“那個”小桃。她做了新嫁娘,那麼新官人是?
竟是元青語。
她怎會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