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段(2 / 3)

夜實在是太深沉了,忙碌了一天的人們正在夢中暢遊,間或發出一兩聲夢囈。誰也沒注意洞房那頭那些曖昧的動靜。它們急促、沉重而且暗啞,要仔細辨認才知道,原來是洞房內的喜床在“啞啞”歌唱。唱了一夜。

百日之後,小桃漸漸發現自己怕油腥,嗜酸,周身懶怠,這種狀況並不陌生,她畢竟曾是一對小兒女的阿娘。算算時日,應是那晚結下的因果。告訴他的時候,他傻傻的,若不是剛從戰場上撤下,眉宇間還殘留著一絲戾氣,他看起來就是個傻得無可救藥的準阿爹——呆頭呆腦地耙了幾耙自己的頭發,然後傻瞪著她的肚子瞧,瞪了好長一段才迸出一句話,“我、我能摸摸麼?”

那刻幸福無比。這個家的一切都會因為孩子的降世而完整。

從那天開始,他待她像供佛,小心翼翼,早早請了幾個信得過的熟手圍著她轉,後來要出兵平叛,走時千難萬難,兒女情長,英雄難免氣短,如今不比從前,他也有牽掛的人了。出門時也會有個叮囑他“要小心”的人,有個在這兒等他的人,不管去得多遠。這一去就是四個月,回來時已加官進爵,排場十足。好容易將那些虛禮應付完,他趕忙奔回家中,看她。

太急,還鬧了個笑話——他要摟她,卻被那高高隆起的肚子抵開,抵到一邊呆站著,傻透了。

小桃麵上帶笑,心中的隱憂卻像一片水草蔓生蔓長。其實,與其說是隱憂,不如是種災難的預感,這預感來自她長久以來纏綿病榻的老母親,前天晚上,老人家自昏睡中醒來,說了一句話,“小桃,快把我那女婿叫來。”她以為她是睡迷糊了,就輕輕提點她,“阿娘,青語哥到邕州去了,還沒回返呢。”“不……我說的是肖連雲……”“阿娘……”“小桃,我看見他了,他沒死……沒死……”。老母親讖語一般的話在小桃心頭縈繞不去,她幾次想開口問他,問他究竟去衛水看過沒有,可到了最後都沒問出口。事情一再拖延,不安一再擴大,她又不能找墨仙說,隻能梗在心裏自己受著。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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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在此時,戰事吃緊,官軍在定州吃了敗仗,且戰且退,正朝小桃所在的南方小城蜿蜒而來。這場綿亙了數十年的戰事讓人們疲憊不堪,北地之人逃往南方,希望能在那兒覓得一片清明,借以安身立命,誰想到頭來全是奢望。在那條長長的敗軍隊伍開進城裏後,絕望的情緒籠罩了所有人。潰退的軍隊士氣低落,冬日的陰霾又將這低落放大數倍,幾乎沒人敢抬頭認真看看他們,他們一進城,整座城池就呈現出一種萬物齊喑的景象——說是出於戰備需要,所有商販在入夜以後盡數關門歇業。於是入夜以後的小城變得枯索、蕭瑟,心事重重。

元青語是一城之主,戰時也兼守城將官,他在討這差事的時候存了點私心,就是想離家近些,好看顧小桃。當時好多人在背地裏笑他,笑他放著鎮遠大將軍不做,做個小城主。他也不惱,讓他們笑去。後來官軍大片大片地丟土地,許多大城在一夜之間被拱手讓與敵兵,那些人又說他“精”,早早打算好到這江南歌舞地來享和風細雨,他也任他們說,反正舌頭上過不了刀鋒,出不來實效,要想守住這小城,靠的是眾人一心,同仇敵愾。所以他在敗軍進城後未雨綢繆,先做了些安排,免得到時候敵兵困城了措不及防。

山雨欲來風滿樓,這時人們對夜盜的恐懼漸漸讓位給對敵兵的恐懼,一部分人計劃著逃往更南邊,更多的人則因種種緣由不得不留在這城裏與城共存亡。留下的人們懷著別樣憂愁看著日出日落,等過一天又一天,始終等不來那群比夜盜可怕百倍的敵兵。意氣一點點消磨,人心漸漸鬆弛,敵兵那麵著名的黑底金花旗就在這樣一個時刻突然露頭,怨靈一般蕩漾在水氣豐沛的冬日晨霧中。 人們永遠不會忘記那個晨霧濃重的冬晨,那撞響二十八遍的鍾聲,那聲無比淒厲的呼號:“敵兵來啦!!”。從那天開始,他們陷入了噩夢一般的“困城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