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著年紀最長的老人要他講古。桃葉渡的傳說總被當做壓軸大戲,帶著淒豔的香氣從一張漏風的嘴裏飄出來,拂在一張張被恐懼與迷戀弄得微微變形的臉上。
在那讓人目眩神迷的傳說中,桃葉渡原本不叫桃葉渡,叫桃花渡。幾百年前一場戰禍過後,這座小城死了不少人,包括城主夫婦在內。城主戰亡殉國,城主夫人歿於難產。那段時間,烏紈江上流的水都是紅的,粘稠、凝滯、腥氣濃重。
發現那個在渡口邊上遊蕩的女子,是在敵兵主力撤走後的第十天。一個烏雲遮月的深夜。她就那樣立在橋頭,任砧骨的寒風扯著身上的衫裙歡蹦亂跳。第一個看到她的,是個走夜路的書生。他提著燈籠從橋尾行到橋頭,湊近她,想要借燈籠搖擺不定的光看清她。真正看清的那一瞬,後生的雙頰無可救藥地泛起桃花紅。他以為這是午夜遇豔,就像那些被說爛了的鬼狐故事一樣,荒郊、書生、黑天,哪怕她是鬼呢!書生想要一夜風流,他貼近、糾纏、追逐,終於將她捧在手裏,十根手指根根忙亂,忙了半天,最後才發現她是空的……第二天清早,人們看見一個瘋瘋癲癲的書生在渡口邊上唱唱跳跳。謠言通過各種渠道以最快的方式散播開來,從版本眾多到眾口一詞,僅僅用了八天。都說那是城主夫人陰魂不散,徘徊在渡口邊上等著城主來接她……
古講到這裏,往往會有後生橫插一杆子,“不是說城主夫人的屍身讓敵兵帶走了麼?魂魄也該隨引魂幡走啊!”老人拿眼掃他一掃,慢條斯理地答道,“她不肯走……”“那後來呢?”“後來的事就傳得亂嘍。”
後來的事經過幾百年歲月風塵,麵目不停改換,後世人也不知哪個是真哪個是假,索性都說上一遍,一夜一種,連說三夜。在第一夜的傳說裏,野僧、老道、散仙的蹤跡點綴其間,袈裟、紅丸、桃木劍大放異彩。當然,沒有多少人願意相信一個行腳野僧或是牛鼻子老道又或是騙吃騙喝的散仙能有多大能耐,讓一條夜夜哀泣的河流回歸平靜,但是,桃花渡的名字從此換成了桃葉渡卻是千真萬確有據可查的。當地的縣誌上白紙黑字地記載了桃花渡變成桃葉渡的全過程,道貌岸然,無一絲怪力亂神的異味:新城主嫌“桃花渡”這名字太濃太豔太淒迷,於是改成了略帶牲口啃青味的“桃葉渡”。餘下的兩萬多字用來為新城主歌功頌德,說自從改換了名字以後,渡口邊就闕靜、平安、再無任何意外發生。相當官方。養刁了胃口的後人們對此嗤之以鼻,順帶著看低了第二夜傳說的“趣味”性。沒想到第二夜的傳說比第一夜詭異,比第一夜扣人心弦,甚至還有第一夜裏沒有的,能叫人肝腸寸斷的“愛情”:那縷夜夜遊蕩在桃葉渡邊的幽魂等過七七四十九日,始終沒等到她要等的人。第五十日的夜晚就要耗盡,天邊已有微熹初露的晨光,若再在人間呆下去,她就要被日光炙烤成嫋嫋青煙,永世不得超生。後來一個獨臂人出現在橋的那一端,他迎過去,用他僅存的手臂給了她一個殘缺的擁抱。她被他帶走了,帶到西陵橋上,跳入烏紈江中,順水漂流,手上緊緊握著他送的桃花。桃花化成她手背上的胎記,好讓他在下一世能夠輕易找到她。按說這個不小心掉進了俗套裏的故事不該流傳下來,可是,由於人們對“來世”的偏愛,它的生命力一直旺盛。是啊,不那麼絕望的故事總要受寵些。相比之下,第三夜的傳說既非官方,又不那麼動人,流傳時難免磕磕碰碰、刪減加增,到後來謬誤連連,基本成了一部巫蠱怪談。這部怪談與一個叫邊墨仙的苗疆女子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怪談中的她角色變化多端,一會兒是前任城主的前妻,一會兒是前任城主的義妹,不論如何,主線是這樣的:她從暗河邊扒出前任城主的屍身,背到城外,試圖用一種曠世奇蠱將他從冥世拽回陽間。隻是“拽回”是條漫長而凶險的路,整個過程要持續七七四十九天。就是這四十九天時間與空間上的誤差,使得等待者與被等待者彼此錯過。一個或將永生,一個或將永世不得超生。麵對無心之失,十七歲的邊墨仙語無倫次地對那個“半成品”說,“哥,我本事不夠,你和小桃姐姐,我隻能顧一個……若要使她重入輪回,你就、你就得吃下這道蠱。吃下以後無生無死,終年不得見日光……你……你可願意?”。抉擇一點也不困難。他張開嘴,從她手中銜走那顆蠱,默默咀嚼,模樣平靜而幸福。之後的故事與“第二夜”有些相似,都有重逢、擁抱、盟誓,都有約定天長地久的等待,都有一瓣生在右手背上的桃花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