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麗的樂音中,她又想起剛才兩個孩子的吵架,不由得又一個微笑浮上唇邊。小小的隻有五年級的Jonathan,已經會想到自己將來有兒子的情形,而且,他暗地裏所想象的孩子的媽媽,應該就是Kayla吧?這麼複雜的想象,算是美國孩子早熟呢、還是這原是人倫之常,所謂的“早”,隻不過是大人們一廂情願強加給孩子的誤會?
在林西子的五年級,也有一個男孩子,有一天因為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同她打架。那時他坐在林西子後麵,老是悄悄把手伸過來,在林西子的書包上亂寫亂畫。雖然隻是鉛筆,還是要費掉林西子許多精力去把那些奇怪而醜陋的字畫一一清除。林西子忍無可忍,終於有一天,用自己尖尖的指甲把他的再度伸過來的爪子掐出了兩道血印。
出人意料的是,那個在幼兒園的時候會因為林西子剪了短頭發、穿了新衣服就跑來把她打哭的男孩子,竟然沒有以暴製暴。但他做了一件更可惡的事情:他站起來,拿起鋼筆,拔掉筆帽,衝著林西子用力一甩,頓時就濺了林西子一身黑乎乎的墨點。
臉上的墨跡還好說,衣服髒成那樣就不容易洗幹淨了,而那還是林西子的父母剛剛給她買的、她在那段時間裏最喜歡的一件運動衫呢。
因為心疼和氣惱,林西子趴在桌上嗚嗚大哭起來。肇事者當然也討不了好,被老師狠狠訓了一通,寫了檢查,還被責令將林西子的衣服帶回家想辦法洗幹淨。
其實在老師責罵男孩子的時候,林西子自己也很有一些做賊心虛的緊張。說到底她沒敢把自己掐傷對方手背的事情主動說出來,雖然大概算是正當防衛,或者還外加上正當報複,但孩子們從小就被教育著不管怎麼樣,打人傷人就是不對。林西子一邊可憐兮兮地抽泣著,一邊渾身的汗毛高豎,隨時備戰地等著對方反告她一狀。在那個時候,她必須有一個很好的對策,或者能夠咬死不認賬,或者能找到一個更好的借口。而她掐傷人家手的情形是被雙方的同桌都看在了眼裏的,就算蒙得過去,她自己也會很不好意.
林西子也記得,俞樂懷並沒有能夠按照他所宣稱的那麼做。他顯然並沒有一個那麼大方的母親。林西子的衣服是俞樂懷的媽媽親自拿到學校還給她的,看得出來已經盡力洗過,不但墨跡已經十分暗淡,不仔細看就不會看得出來,連整件衣服原本的顏色都褪掉了一層。漂白粉的作用吧?
林西子還聽見俞樂懷的媽媽在臨走的時候惡狠狠地罵了俞樂懷一句:“女孩子的衣服,你留著幹嘛?神經病啊!”
要是也有專門清洗記憶的漂白粉就好了。
車子拐過一段蜿蜒的斜坡,便遇見了一大片成熟的玉米地,枯黃的莖梗在柔和的西照裏金澄澄的,田地的另一側守望著一片五彩繽紛卻已開始衰敗的山林。這裏像夏天的北加州,秀麗的景色裏有一種迢迢遙遙的召喚,淡淡的闌珊的憂傷。
林西子踩一腳油門,提高了速度,便上了一段高速,但沒有走多久,就又重新下來,彎進一條靜僻的小路,那麼幹幹淨淨而細細長長地,直伸到樹林子裏麵去。
林西子所住的cabin,就在這片樹林的深處。
並不是林西子那麼奢侈,窮學生一個,還非要一個人住這麼大的房子。這是林西子姑姑和姑父的資產。他們夫婦住在灣區,一年四季溫暖如春的氣候使得他們常常渴念改變,因而來到五大湖區隆冬多雪的地方買了這麼一座cabin,有時間便來住上一陣子。
其實這裏隻是State Recreational Area,州級休閑勝地,而從這裏往北再走一段兒就是National Forest,國家級森林景區,在那裏買cabin應該更加劃算。
但是在姑姑看來,這一片地方已經足夠美麗,而且位置就在城市旁邊,不像National Forest地帶,往往方圓無數裏之內渺無人煙,放眼望去盡是幽暗無垠的荒怖。雖說住在這裏的時間總歸是少數,但越是不會老住在這裏,姑姑就越覺得這樣的房子沒有人氣,陰氣森森令人心慌。
姑姑膽子小,而這當中奇特的地方在於,就她這麼活了一把年紀的人來說,她怕的是鬼,而不是通常成年人所認為的比鬼更可怕的壞人。在這一點上,林西子就恰恰相反,也正因為這樣,姑姑才放心讓她一個人住在這樣荒郊野外的大房子裏。
林西子也許永遠都沒有機會去理解姑姑的這份恐懼。她相信害怕鬼其實等於是害怕死亡,然而死亡真的會比很多事情都更可怕麼?譬如說,在幾千年的寂寞守望與刻骨相思麵前,死亡難道不是一件幸運而美好得太多的事情嗎?
有一次林西子和淩醒聊起了金庸小說裏的經典情節,說到嶽靈珊死後,令狐衝念及小師妹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