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簡直實在有些像是噩夢。他不想接話,也不想回頭。他之所以駐足,隻不過在聽到別人叫住自己的時候下意識的動作而已。
淩雲不回頭,並不代表對方不會動。腳步聲漸近,然後,一個折扇綸巾的翩翩佳公子便已站在了淩雲的麵前,身後還跟著一個小廝打扮的小少年。
那張美麗的麵孔還是那麼動人,隻是少了幾分脂粉的遮掩、換去了嫵媚的女裝、穿上了利落的男裝之後,記憶中那個溫柔似水的揚州嬌娘刹時化作了玉樹臨風的公子小哥,雖略顯瘦弱,卻也姿態儼然。
淩雲有些驚訝的打量著她,笙兒則笑得更是落落大方,“怎麼,才這麼幾日,公子就忘了笙兒了?”
淩雲不知該怎麼回應合適,隻好勉強笑了笑,“原來是笙兒姑娘,恕在下眼拙,竟一下沒敢認出來。”
“是吃驚我為何穿男裝麼?”笙兒低頭看了一下自己,悠然笑道:“因為穿男裝總是比較方便些,我平時出門的時候,還是喜歡自在些好。”
她說的倒也沒錯。
淩雲原本出自梅縣,在鄉間並沒有那麼多規矩,姑娘媳婦的,也能和男子般大方自在的在外走動,更有些年輕的姑娘們也會為了生計去上街做些營生,民風淳樸之下,大家也覺得自在。
可到了揚州便不同了。
此地繁華,且大戶人家也頗多,自然規矩也就多了起來。平日大街之上,難得見到未出閣的年輕姑娘在街上隨性走動。那些未出閣的姑娘小姐們,若非要出門,多半是乘車或乘轎,抑或是戴紗帽外出。平日街麵上所見到的年輕姑娘,則十有八/九是來自那些煙花之地的女子,多是打扮的妖嬈多姿,沒有大戶人家的端莊,更無小家碧玉的矜持。說來說去,隻是此地看似繁華,實則民風則更顯拘謹,教化頗為嚴格。
眼前這位笙兒姑娘看起來也並無要事,隻不過也是閑來無事出來轉轉而已。隻是她好像比常人更特別一些,幹脆直接扔掉了一身紅妝,女扮男裝了。
“對了,這幾日也沒見淩公子再去過我那裏一次,難道是嫌棄笙兒上次服侍不周麼?”大大方方的搖著折扇,說出的話卻嬌滴滴怨嗔嗔,反差之大,令淩雲頭皮發麻,隻想扶額。
別說他和這位姑娘沒發生過什麼,就算真的發生過什麼,要知道青樓女子和恩客之間既然都是露水情緣,又何必記住對方名字?真不知是這笙兒姑娘太閑了,還是她真的有意要記住他的名字。如果是後者,那她記性未免太好,而他,也未免太倒黴了。
“這麼大熱的天,笙兒姑娘倒是有雅興出來走走啊。”淩雲一向是個守禮的人,對方既然在跟自己說話,他自然是不能不理的,所以也擠出了一絲笑容,並主動避開了她那個話題。
隻見笙兒幽幽歎了口氣,道:“與其憋在房中煩悶,倒不如出來走走。說來也巧,我剛走到這裏,就遇見公子這麼個熟人了。如若不嫌棄的話,公子可願作陪,咱們去那邊茶樓坐坐,聽聽書,吹吹風?”
淩雲連忙擺手,“多謝姑娘抬愛,實是在下承受不起。實在是要事纏身,不便耽擱,還望姑娘見諒。”
笙兒輕輕一笑,道:“淩公子別是想歪了,笙兒隻是覺得與淩公子有緣,想結交個朋友罷了。我雖淪落風塵,卻也潔身自好,賣藝不賣身,公子若因在我房中醉宿一晚便認為我配不上跟公子做個朋友,我自然也無話可說。隻是笙兒相信,淩公子既然是薛公子的朋友,必定不是這等俗人,對麼?”
淩雲被她一番話給說的竟有些愧色了。他的確對她一無所知,又見自己在她房中醒來,便想當然的以為她便是那種煙花女子。如今見她這麼直白而坦然的一說,他也不免覺得心裏有些抱歉。
“那日我聽薛公子說,淩公子自幼不僅博覽群書,更精通醫術,可謂驚才絕豔,天縱之才,笙兒自那日一別之後便一直神向往之,期盼能與公子有緣再見,多聊幾句呢。”
“那是薛公子過獎了。我生性笨拙,與薛公子有雲泥之別,姑娘別太高看了在下……”淩雲還真是承蒙薛青看得起,居然對自己這麼一通猛誇,也不知是何用意。他隻好笑了笑,舉舉手裏的布料,又道:“上次姑娘照顧之恩,在下實在是多謝了,他日若是有空,再跟姑娘去茶樓好好坐坐,隻是今日卻是不行的。娘子還咱家中等著我把這些布料送回去,若是完了,娘子可是要怒的。”
笙兒噗嗤一笑,掩唇道:“淩公子難不成真的是懼內不成?上次公子酒醉之後,便一直拉著我的手,叫著娘子娘子,乃至痛哭流涕。當時薛公子便笑說公子懼內,向來如此。如今看來,果真不假。”
淩雲臉色一僵,差點鑽進了地縫裏去。原來那日酒醉之後,竟還在青樓之內出了這樣的大醜,而自己竟渾然不知,實在是有些丟人。
笙兒又笑道:“其實懼內又何妨?家中若有位賢妻,懼內也是一件好事。連前朝賢相房玄齡都會這樣的佳話,公子又何必覺得尷尬?這恰恰更讓人佩服公子的德才兼備才是。古時隻有大聖大賢才不棄糟糠,終生與原配琴瑟合鳴,淩公子若能效賢,自然是值得人欽佩的。”
這話能從一女子口中,特別還是一青樓女子口中不卑不亢的說出來,的確是有些讓人刮目相看的。留心再看,見她神色大方,嬌兒不媚,加之這眉宇間的清澈,倒讓淩雲越發覺得這個女子確實有些不俗。上次見她,隻因自己驚魂未定,說不出的緊張,連個相貌都沒仔細看清楚。這次一番言談之後,竟發覺她身上居然有些隱隱的清高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