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沉默著,用手指挑開百葉窗的扇片。崔東站在門口,笑了笑:「他們在草坪,這裏看不到。」
他說的那塊草坪,是去年新翻種的斑雀稗、鈍葉草草種,現在已經綠油油的一片。看護工幫嚴維借了小輪椅,靠石牆停著,牆上嵌著塊長八米高兩米的黑色大理石,上麵寫著募捐者的姓名,嚴維此時正扶著牆練習走路。
鬱林的黑色皮鞋微微陷進柔軟的草地,嚴維看見他,眼睛一亮,「嘿,小林子。」旁邊恰好有幾個散步的,家屬舉著點滴瓶,聽到嚴維扯著嗓子,都笑起來。
鬱林的神色一下子冷了,半天不說話,似乎憎惡這個稱呼。有顆皮球在草地上滾著,停在嚴維腳邊。他猶豫了會,彎腰抱起來,在手上玩了一會。
一個穿著吊帶褲的小男孩跑過來,定定看著他。嚴維這才如此夢醒,把皮球遞過去,「給。」
那小孩接過後鞠了個躬,笑著說:「謝謝叔叔。」
鬱林頓了一會,仔細地觀察嚴維的表情。
可嚴維還是笑嘻嘻的,扶著牆又走了幾步,才說:「也是,你要老了,我也該老了。」
那塊黑色大理石磨的光可鑒人,映著嚴維的臉,那是一張成年人的麵孔,頭發理得短短的,蒼白,殘留點俊秀。
「小林子,」嚴維發了會愣:「我在床上躺多久了。」
鬱林微垂眼瞼,語氣淡淡的:「八年十一個月零五天。」
嚴維吐了吐舌頭:「真久啊。」
淡金色的陽光鍍在人身上,照著他的眼睛,像多了層魚類的虹膜。細小的微塵像蒲公英一樣飛著,嚴維往前走了半步,換了個笑容,往鬱林耳邊湊去:「你沒有找過別人吧。等我好了,再幫你泄火,好不好。」
過期的守候 第二章
連嚴維都隻是隱隱約約地記得他們是怎麽認識的。鬱林從高中起,個子就比別人高了一截,站在隊伍最後麵,不喜歡說話,一直不怎麽合群。他成績好,解題很快,像個小計算機,沒有轉筆、咬筆的癖好,寫完後就趴在桌上,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睡覺。
那時候嚴維總搶著收卷子,收的時候袖裏藏枝筆,裝模作樣地清點一次,再清點一次,就神不知鬼不覺地把自己考卷空白的那幾個地方都給填上了。
他收鬱林的卷子向來是用扯的,那張紙壓在鬱林胳膊下,一扯,鬱林就醒了。半抬著頭,眼珠子漆黑溼潤,像是能把人吸進去。
男學生總喜歡偷偷談論女學生。女生校服是件藍色短袖襯衣,外套黑色吊帶裙,學生之間都叫它圍裙。尺碼做的不怎麽準,隻有少數幾個人穿起來合適,更多的時候大如水桶。
誰穿著校服好看,誰穿著不好看,誰的裙子短,誰的絲襪破了,都是百聊不厭的話題。偶爾也說說足球和新來的老師。
忘了是哪次下課,嚴維反坐在椅子上,雙手抱著椅背,跟幾個哥們照常胡侃胡吹。也忘了是誰先挑起的話題,最後都罵起來。
「不是我說,這老頭看的太緊。」
「交卷的時候,老子逮著人就瞄,結果十道選擇題錯七個。」
嚴維說:「看見那家夥沒有。」幾個人都跟著他回頭瞅鬱林。「我要是能抄到他的,就是他說我名字寫錯了我也信。」
幾個人圍著使勁笑:「那不每科都能上這個分數?」有人說著,那手指比劃著。
「娘的,到時候立刻去申獎學金。」
說得起勁了,各自互相推攘著:「要不,你去問問人家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