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進鬱林的辦公室,藉著微弱的燈光,逛了一圈。「說點別的吧。鬱林,你剛才睡著了嗎?我就沒睡過幾個好覺,」鬱林沒說話,嚴維就天南地北地聊:「你說怪不怪,老做夢。」
他用手指輕輕扣了扣書櫃的玻璃。「特別是你坐火車回去的那個月,我老夢見我沒出車禍……還夢見過你在廚房裏熬粥,我在旁邊剝蒜,跟真的似的。」
「你們剛才……」鬱林的聲音低低的,從牙縫裏擠出來。
嚴維突然開了大燈,房間裏亮如白晝。鬱林的眼睛在那一瞬什麽也看不清,緊接著,他發現了嚴維脖子上的青紫。
嚴維低聲笑了:「木頭,你知道嗎,以前,我做夢都想你有一天身敗名裂一落千丈。」
鬱林眼睛裏都是忘記掩飾的焦躁和憤怒,像兩簇火苗,卻不是為了嚴維的話。
嚴維看著書櫃玻璃上的影子,笑著說:「我做夢都想你身無分文流落街頭,那個時候我的愛才值錢。你進監獄我給你送飯,你沒錢我賺錢,你病了我伺候你吃藥。我總想著那個時候你就知道了,我和別人不一樣。」
嚴維這幾句話說得既古怪又慘烈,他說得掏心掏肺坦蕩赤摞,燃燒一切不屑於掩飾。嚴維小聲說:「你別怕,我隻有以前才喜歡這麽想。我知道過去了。」
他把衣領豎起來,想遮住脖子上的痕跡。
鬱林突然伸出手,硬按著他的後腦,逼他低下頭來。
幾乎是同一時間,嚴維脖子上傳來一陣劇痛,原來留著痕跡的地方被鬱林狠狠咬著,幾乎要把肉給撕下來。
嚴維掙了一下,手卻在按上鬱林肩膀的時候收回了力氣。鬱林的頭發不停地輕擦著嚴維的耳朵和臉,嚴維的頭發卻被鬱林狠狠揪在手裏。嚴維不舍得推,於是流了血。
他在這一刻,終於聽見鬱林的心髒緊挨著他的,兩顆心怦怦地一起跳動。
等鬱林鬆了口,他們就隻離了指頭寬的距離,鼻息都噴在臉上,甚至能看清楚眼睫的輕顫,猜到嘴唇的溫度。
鬱林微側著臉,像在找著一個最佳的角度,卻遲遲沒有落下來。嚴維受到蠱惑似的,想閉上眼睛。眼瞼快合攏的時候,兩個人都清醒過來。
嚴維後退了半步,伸手在脖子上抹了一把,見真出血了,才不著邊際的敷衍了一句:「我想起以前的事就難受。」
鬱林他眉間的皺紋很深,總擰著。
嚴維把手放回衣袋,走到門口的時候,聽見鬱林說:「我也難受。」
嚴維笑了一會,才問:「我們真回不去了?」
他見鬱林沉默,摔上門的時候就用了些力氣。
門都關好了,空曠的走廊上還能聽見些許的回音。嚴維在門外吼:「王八蛋,我再等幾年就真不等了!」
崔東撐著下巴,打了個哈欠。「吃飯吧,我用微波爐熱過。」他把塑膠便當盒又往那邊挪了挪。
嚴惜半坐在病床上,臉色蒼白。他搖了下頭,可崔東還是把便當打開了。
嚴惜接過筷子,看著冒著熱氣的飯菜發呆,過了會,又搖了搖頭,「崔東,我真的不想吃。」
「也好,我放在這,想吃了再吃。」崔東說著,替嚴惜把被子拉到胸口,「都等一晚上了,睡一會吧。」
崔東出了加護病房,剛合上門,就看到一個小護士從前麵的辦公室裏探出個腦袋,「崔醫生,二十三號床低燒。」
崔東應了一聲,小跑過去。
嚴惜一個人被留在天將破曉前的夜晚。他躺在床上,企圖用清醒來抵製夢境的侵襲。不懷好意的噩夢令人顫栗,它能把記憶牽引到最不願意回憶的往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