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唯一不會被察覺的束縛。
嚴維甩不掉的,時時刻刻,一輩子,一塊活,一起死,爛在一個墳墓。知道他每頓吃了什麽,睡了沒有,去了哪裏,他都看著。
隻要不告訴他,他就發現不了。即使隔了再遠,即使忘了鬱林這個名字。
如果不是這樣想,早就熬不下去了。
護士長看著崔東和鬱林,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鬱林,我們這科室的,總喜歡給別人講金聖歎的事。聽說過嗎?那人心灰意冷,刑場上,想早點死,就和前麵的死囚換了位置,誰知道刀一落,皇上的赦令就到了。
「鬱林,」護士長歎著氣,「你這小子,別急著判自己的死刑。」
嚴惜沒什麽胃口,打了幾天營養針,很快瘦了一圈。
他坐著發呆,沒戴助聽器,鬱林勸他吃飯,也不知道到底聽見了沒有。鬱林舀了一勺遞到他嘴邊,「吃點東西,才有力氣。」
嚴惜過了很久,才張開嘴,吃了小半盒。這已經是意外之喜了。
鬱林扶著他躺好,才離開病房。他急著回soie開一個決策會議,但走到公司門口,才發現忘帶了一份文件,隻好匆匆折返。
病房裏的兩個人大概都沒想過鬱林會在那個時候回來。嚴惜的哭聲隱隱約約的:「崔東我受不了。」
他總是夢見自己忙著洗乾淨一輛汽車,激烈的水流迸射出水管,它們強壯而有力,很快就從嚴惜的手中掙脫起來,在水泥地上毫無章法地亂扭,把周圍的一切都攪得泥濘不堪。
嚴惜哭得很厲害,聲音都啞了:「我九年沒睡過一次好覺。他已經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這報應也該夠了!」
他哽咽著,胡亂抹著臉,「崔東我怕。我隻要鬱林,其他的都不要了。」
崔東的聲音從門裏傳出來:「沒事的,沒別人知道。」
嚴惜似乎抓到了一些希望,顫聲說:「我那時候不懂事,我沒想那麽多,一聽說我爸還有個兒子,就一時糊塗。我不是真想撞死他。」
崔東說:「他現在不是好好的,沒事,別哭了。」
鬱林站在門外,隻覺得周圍死一般的寂靜,一時間涼到骨髓,就這樣渾渾噩噩地往後退了一步,正撞在不鏽鋼的醫用推車上。
推車匡當一聲翻了,裏麵的東西散落一地。
崔東出來查看的時候,看見鬱林摔坐在地上,滿地的繃帶和紗布,四周全是酒精和碘酒刺鼻的氣味。
鬱林看看崔東,想擠出個笑,卻渾身冰冷。「原來,當初是這麽一回事。」
嚴惜在裏麵聽見聲音,從床上坐起來。「崔東,外麵是誰?」
崔東臉色也不好看,堵住路口,連聲勸他:「鬱林,你別急,我們好好談。」
鬱林扶著牆站起來,後退了幾步,「別攔著,不然我怕會忍不住。」
他們爭執的這一會,嚴惜也跟了出來。他瘦得厲害,呆站在門口,見鬱林要走,哽咽起來:「鬱林你別走。」
他微微發著抖,上前去拽鬱林。「鬱林……」
鬱林又後退了幾步,記憶突然鮮活了過來,它們一刻不停地溯流而上。恍惚間記起那天天氣很熱,耳邊一片嘈嘈的蟬鳴。
嚴維說:「木頭我渴。」
鬱林裝作聽不見。「說句好聽的。」
嚴維嘀咕起來:「什麽好話沒說過啊。」
他湊到鬱林耳邊,輕輕地說了什麽,鬱林眼睛裏一時全是笑意。
鬱林說:「你等我一會。」就跑到小店買了根冰棒。那時滿地銅錢大小的光斑,金燦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