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蕙館的最裏麵,是蘭妃的臥房。房門口趴伏著一個華服的女子,身子朝外堵住了門口,雲鬟散亂,釵環滿地,連同頭臉都浸泡在血水裏。白琚跨過她,快步邁進去,朝北麵的屋角走。圍住那一角的侍衛們回頭行禮,退到一旁。
屋角擺了一張大檀木桌,桌上供了尊金佛,猶自香火繚繞。桌旁躺著個黑衣人的屍身,桌下滿滿塞著兩個人的身體。靠外的是個宮娥模樣的婦人,麵朝裏死了,背上插了把利刃,流了滿地鮮血。裏麵被那女屍緊緊摟在懷裏的,是個七八歲的孩子,渾身篩糠一樣亂抖,染得鮮紅的小手裏死死攥著個小瓷瓶,已經拔了瓶塞。
景明無限驚恐地看著白琚在桌前慢慢跪下去,嘶聲叫道:“滾開!你們滾開!不要過來!”說著將小瓶兒往嘴邊湊。
白琚跪在那裏,也不動作,平靜地問道:“三殿下為何想喝那瓶裏的東西呢。”景明瞪大了黑亮的一雙眼睛,裏麵滾出淚來,“娘說了!沒處逃了就喝掉,那樣能見到她了!我要去找我娘!去找梅姊姊!”說著另隻手抓緊了那宮娥的衣衫。
“三殿下,瑤光苑裏的牡丹又快開了,那年瓊林宴的時候,陛下還誇獎你來著。三殿下喝了,就再也折不到花兒了,也吃不了糯米糕,放不了紙鳶了。”景明愣愣地聽著,眼睛裏仍是不住淌下淚水,“喝了它,就再不能長高學騎馬了,再見不到你二哥了,也再不能走出這禁宮,看看外邊是甚麼樣。”
白琚跪著向前膝行一步,朝景明伸出手臂,“三殿下,到這兒來,臣帶你出去。帶你看看宮外邊是個什麼樣……”
景明突然狠狠抽噎一聲,扔了藥瓶,奮力推開了宮娥的屍體,一頭紮進白琚懷裏,小胳膊緊緊抱住他脖頸,放聲大哭起來。
白琚抱起他,用手將孩子的臉護在懷裏遮住眼睛,立刻起身向外走去。
一路踩過漫延的鮮血,來到了館外。侍衛牽過馬來,白琚將景明抱上馬去,自己也翻身騎上,一手持了韁繩,一手攬緊了他,輕道:“臣要讓馬快些跑,三殿下乖一些。”景明止住了淚,大力點了點頭,緊緊貼住白琚的前胸坐穩。
一聲清脆鞭響,駿馬揚蹄,帶領著數十名鳳闕衛飛馳而去。
黎明時分,幽暗的地牢裏重新有了動靜。
景熙掙了掙身上捆縛的鎖鏈,徒勞無功。終於狠狠地抬眼看向鐵欄外的人。景昭通身浴血,靜靜站在外麵,神色沉寂而漠然,雙眼雖是赤紅的,卻成了潭死水,一絲光亮也無。
“哈!你為了與我爭這把椅子,連床上伺候你的那位也拋下不顧了。如今終於到手啦,二弟,恭喜啊!恭喜你!如何?歡喜至極吧!哈哈哈!”
景昭卻不動怒,“皇兄,你不明白。”語氣說不出的平緩。說罷轉身,拖著腳步慢慢走出地牢,冰寒徹骨的聲音從石道傳來,“我不殺你,耐心等著罷……”
景熙怔怔看著,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
啟佑十一年二月十六,天子龍馭歸天。泰王景熙意圖弑君奪位,大逆不道,終被京畿衛擒獲。
二月二十一,清明節氣,大行皇帝梓宮移入皇陵。
靖王順天承命,登基為帝,改元清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