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齊太/祖皇帝在史書中一直是位用兵如神、愛民如子的大英雄形象,若不是她得到那樣一段機緣,得以跟在他的身邊,切切實實地一起生活過,也不會知道史書之外,那個活生生的人究竟是一副什麼模樣。
他年少時跟隨過一位當世傳說的老頑童恩師,不但挽得起硬弓,耍得動長/槍,也通雕刻,會吹/彈,倘若生當升平之世,未必做不得一位蕭疏落拓、宿柳眠花的梁園浪子。
何況他還心細如發,當日初見未久,就能看出她的狼狽,拖著受傷的病體替她磨出一支簪子。
她記得自己望著那枚蘿卜章發笑的時候,心緒也是有些惆悵的,總想說什麼,卻什麼都說不出口。
忍不住就轉回頭去,指尖在那朱砂紅的印痕上一點一點,就沾了一手的顏色。
結果就被他捏了手指,拎著一邊的水帕子擦。
臉色沉沉的,讓她堵著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容晚初微微歎息。
被皇帝授予了協理六宮的權力,年少的貴妃卻不見喜色,神色悠悠遠遠的,顯然是陷進了自己的情緒裏,讓崔掌事和宋尚宮都有些看不懂了。
都是宮中的老狐狸,誰也沒有貿然地開口,就由著容晚初靜靜地站了一回。
她回過神來的時候,搭在手下的玉石都被握出了一層暖意,而當她下意識地將手放開的時候,掌心的皮膚竟有些微濕涼。
她冷靜地道:“陛下美意,臣妾本不應辭。”
答應要為她取來這一方寶印賞玩的那個男人,如今已經不在她的身邊了。
而升平皇帝……又與她何幹。
她語調溫柔,但說出來的話卻是這樣一個句式,神態又堅決,絲毫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讓聽到的人都不由得露出驚愕之色。
——不單是來傳旨的崔氏和宋氏,就是在她身邊服侍的女官也覺得十分不解。
阿訥就站在她的身後,容晚初能清楚地聽到她重重喘了一口氣的聲音。
她淺淺地笑了笑,也知道自己的拒絕是令人費解的,但她早就決定了不願同升平皇帝和他的後宮多作糾纏,沒想到她不去找事,事情卻自己找上門來。
一件又一件前世沒有發生過的事情。
升平皇帝是想做什麼?
無論他要唱什麼大戲,誰愛和他演佳麗情深誰就去,橫豎她是不願意奉陪的。
這一輩子,她隻想做個隔水觀花的看客。
她含笑道:“論資曆,本宮與德妃娘娘、賢妃娘娘原是同日進宮,本無薄厚之分。論年歲,三妃之中,本宮最少,擷芳、解頤兩宮都年長於本宮。論性情,本宮孤拐驕惰,不比德妃娘娘沉靜,也不比賢妃娘娘溫厚。”
——原本的確是這樣的,可是出了昭儀秦氏那檔子事,誰還實心覺得賢妃甄氏溫厚!
崔掌事和宋尚宮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想著。
隻是容晚初這樣鄭重其事地拿出來說,便是明知道她睜著眼睛說胡話,也不能不低著頭聽著。
就聽見貴妃娘娘似乎是笑了一聲,道:“論聖眷,就更是句玩笑話了。”
她有些倦怠似的,將那盛著印鑒的托盤往外推了推,就要說出最後拒絕的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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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容景升的詩集並沒有需要大內大總管李盈悄悄地溜出去買。
容玄明是當世第一等的名士,連一向重文輕武的書生都因為他的際遇而開始謳歌軍旅邊塞之詞,乃至於一度興起了投筆從戎的風潮,他在世人中的聲望絕不是說說而已。
李盈隻是同侍衛交代了一句,就見這個在九宸宮前當差的年輕侍衛紅著臉,又是激動、又是忐忑地小聲道:“您要哪個書坊刻印的哪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