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教授在教室裏繞了幾圈,正準備下一圈就離開。蘭子君見他遲遲不禮堂,等他走到身邊便叫住他,這才清晰地看清這老頭的臉,沒有哲人深刻的刀切皺,反倒垂下來兩腮橢圓的肉球,像佛祖的兩個大耳垂,更像老沙皮狗。臉上長草,給遮住了。蘭子君請他坐下,向他推介“劃時代的”的哲人理論道:“世紀都跨了,馬克思老人家‘二百年資本主義滅亡’的高調至今沒有兌現的念頭,我個人認為是他錯了。”張教授是半路出家的唯物主義,研究了半輩子的中國守靜的老莊哲學,改革開放後突然發現虛無的精神無一用,物質金錢大行其道,索性從違心跨到了唯物。一不為治國安邦,二不為搞活盤場,唯一的目的是為了趁“改”打劫,發改革財。站對了立場,就扶搖直上走了二十年,突然冒出這年輕人指著他的鼻子道:“你錯了。”著實教他吃了一驚。張靈惱羞的盯著這年輕人,思路難捱,半天說不出話來。他當然不從。生在廟裏吃齋念佛半輩子的和尚,嚐了紅塵的果子,還俗從眾,浮世繪上了金錢、女人、權勢的紋飾,進廟門比出廟門難,難於上青天。張靈便是那吃葷破戒的和尚。他若是從了聽了這年輕人的話,他這輩子左右全錯了,錯了就完了。張靈喜笑顏開道:“哎唷――這個學生厲害,後生可畏,後生可畏。說說你的想法,老師我給你把把關。”一副豆沙嗓子。蘭子君誤讀他深府淺笑成賞識笑顏,毫無保留道:“老人家的核心是階級鬥爭,鬥爭持續了幾百年,老先生深惡痛疾的資本主義仍舊經久不衰。事不成怨自己,樹不茂找根基。老先生的核心須得改天換地,改成和平,‘階級和平’。大勢所趨,萬人所望。”
張靈教授瞪圓了眼睛,像崩了繩的千鈞重砸在腳趾上,這千鈞撞進了他的心裏。這是傾國傾城的理論。張教授古人風範的捋著胡子想辯駁蘭子君的言辭,竟一時鈍住了。愣看著子君那崖澗般的深眼眶,隻問道:“你叫什麼名字?”蘭子君隱隱覺得虛榮心極大收到了滿足,滿以為“長江後浪推前浪”的效果達到了,張教授要大加褒揚他一番,未想張教授道一句:“初生牛犢不怕虎。”便出門去,滿以為他走了,沒想到下課前又回來。模棱兩可的言語,花非花,霧非霧。蘭子君覺得與他哲人的理想更近了一步。張教授又回來,臉色明顯難看許多,像受過雨打風後吹後無血色的僵屍臉。臨旁的學生把他情緒轉變的原因歸咎到無政府狀態下的課堂紀律,蘭子君也跟著附和。張教授說了幾句似而非的話,末了,針對蘭子君的不滿言辭擴散到整個天之驕子群體,憤極實話出,一不小心說出整個中國大學群體現狀的實話:“當今大學生――真笨!”
蘭子君拖延兩步,等白慧梅走過來,腦袋轉一個扇麵仔細打量,這女孩核桃大小的黑眸子,走路定定的不轉睛,像被一根線牽著,櫻桃口,淺撲的脂粉,像浸過水的油紙,耳垂綴著一隻百合花瓣的墜子,走起路來前後打秋千。從畫中走出來的人,又走進畫中去。蘭子君看得入了神,待那身影在門前一閃不見了,蘭子君才恍惚過來去要電話,卻在門口撞見守候的何淑曼,旁邊立著張教授。淑曼見子君出來向他招手,見他們二人相識,張教授低頭對淑曼咬耳朵,轉身走了。臨出樓門,還要不經意的往回覷,向子君不經意的透漏一抹慧黠的笑。何淑曼走進了,子君聞到她身上一股醉人的香水,塗了深唇彩,畫了重眼線,鬆垮垮的連衣短裙露出一個突兀的肩,仍舊是紅色,整個人豔如桃花,比接車時候濃鬱許多。時值初秋,子君覺得他這樣會冷。大四的女學生,精熟衣著打扮男歡女愛的校園哲學,已經是開發完全的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