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池響起第二遍音樂的時候,玫瑰回到了自己的桌上,蘭子君與白慧梅被冷蘇黎趕出來去跳舞。人已經上來,子君與她在舞池中人群中點步畫圓,她在他懷裏隻覺得凝固了姿態,眼睛裏透出兩束亮晶晶的光點,柔美動人,全世界隻他們兩個人突兀著,耽美綴著昏黃穿梭著時代呼啦啦全湧到她身上來。子君攬著她,隻感覺抱著一株細柳,她是蛇腰。慧梅昂起頭來看他,眼睛灼灼的,子君心中仿佛有隻小鹿在撞,忍不住低下頭去吻她,她低下頭去躲,那吻落在她的眼瞼上。子君箍緊她,輕聲道:“你是與眾不同的。”慧梅道:“哦,哪裏不同?都是情人眼裏出西施,你在我眼裏也超凡脫俗。”子君看著她的精靈般的大眼睛,靈巧道:“眼睛,透著靈氣兒。”慧梅努起嘴,嬌嗔道:“評論別人的身體頂不禮貌,尤其是女孩子。”子君道:“我是一言千金的人,總要三思而言,困難程度不亞於舍生取義的選擇,就好像不會輕易說‘我愛你’一樣。”慧梅“撲哧”笑了,在他懷裏掙紮,罵他討厭,他把她箍得更緊。子君低頭看著懷裏的這隻小鳥,子君突然犯了“文人瘋”,認真道:“愛情有許多種,有耳鬢廝磨的,終究新鮮感褪盡,落得不歡而散;有放風箏的,一會兒收線,一會兒放線,想著欲擒故,可惜最後斷了線。”子君總覺得這幸福來的不真實,非要在白麵前列出黑來才顯得安全。慧梅直覺得掃興,心想:這樣好的時刻,他居安思危的優點讓人討厭。他說話已經開始悲觀了,把後來的悲慘世界也做了預言:“如果將來我走了,你會不會等我?”沒等回答,子君又莫名來一句道:“女人喜歡有錢的男人還是喜歡有愛的男人?”慧梅被觸到神經,女人麵對這樣的選擇與男人麵對救溺水的母親還是媳婦一樣窘迫,她貼在他的胸膛,避過鋒芒巧妙道:“我隻愛你。”心情已經跌落了穀底,然後才問道:“怎麼突然問這麼一句?”子君道:“我帶你去見一個有大愛的男人。”說罷,子君拉著慧梅越出舞池,別過燈紅酒綠,出了福華飯店。
下了台階,穿過一條烏油淤黑的弄堂進了聞香來。店麵不大,拭掉了油汙稱得上幹淨,四麵貼鏡子,有幹了的漬貼在上麵,像條黑蜈蚣,鏡子相互對麵反射,空間直接龍到無限寬敞,連著一盞一盞的白燈,定點看像一條炸了鱗的白龍。厙謀兒正低頭幫著算賬,不知是蘭子君來了,隻當是一般客人對待,頭也不抬道:“吃什麼?”來這兒的都是老主顧,胖川廚子燒菜拿得出手,用不著菜單,直接點。子君提氣厚音,學秦川漢子的口音道:“西北油潑麵。”厙謀兒以為遇見老鄉,抬頭見是捉弄他的蘭子君,連忙繞出櫃台來迎。他用粗毛巾把桌凳擦的如他刻意抹油的頭發一樣光亮,才諾諾道:“坐下,坐下。”他與他們的台階總讓他覺得自卑。子君與慧梅坐定,他便要走,子君拉住他道:“我今天請你喝酒。”謀兒道:“不行,店裏有規定。”子君與他耍無賴道:“顧客就是上帝,上帝的要求你們不應?”子君刻意為難他,他尷尬難堪,眼睛偷瞄櫃台後的女人,那女人生得矮胖,一臉橫肉子,肉頭鼻子像被人汆出來的,頭發粗紮辮子,像刷鍋的絲瓜。子君看出他的顧慮所在,走上前對那女人道:“老板娘,給謀兒一晚的假,今晚的工錢加飯錢我包付給你。我們大老遠的過來,不容易。”那女人瞟謀兒一眼,心想:竟有人專門請他吃飯?顯然隻當謀兒作一個使喚的下人,並沒看起他。這女人卻算得劃算這筆賬,謀兒已經做了一半工,墊上他的工錢,她隻賺不賠,忙賠笑道:“朋友相聚不容易,趁年輕,等到了我們這個年齡,由不得嘍。多點幾個菜,你們盡興。”又故作怨怪喊謀兒道:“謀兒,你還做什麼?還不趕緊好好招待你的朋友?這孩子,哪兒都好,就是愚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