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倒是愛子心切,你來了太陽城,他就電話打到了我這裏,好嗬,朝廷有人好辦事。之前他怎麼就想不起我這個妹妹?”她用帕擦擦眼淚,平平情緒道:“也好,又恢複了我們兄妹之間的聯係,誰讓他是我哥?好歹你是我的外甥,你在學校裏大事小事來找我,有你這個姑父呢,遠親近親的,有個照應。”反倒提起了不該提的人,又吧嗒吧嗒掉淚道:“你姑父……我的苦衷,給你說不清……那個挨千刀的老不死。”冷蘇黎心裏明白卻不道破,她仍舊把他當孩子待,怕誤導他。導師成了不受好評的親戚,隻覺得尷尬。西方人稱呼愛的人都是“honey”“darling”,到了中國人嘴裏都成了“挨千刀的老不死”。冷蘇黎從張家走後,那馬向遠便來了,冷暖芝頂著一頭蓬頭發,穿軟絲睡衣來開門,見是馬向遠,流於輕薄,林黛玉成了潘金蓮,輕慢道:“唷,馬老師,今日兒個吃學問來了?”馬向遠一副愚蠢的淫色相,道:“吃肉來了。”冷暖芝故意賣糊塗道:“吃肉?今天我沒去市場,怕是要等下一頓了。”說著,要關門給他看,馬向遠手臂一擋,道:“你不就是就是一塊肥肉,秀色可餐。”說著擠進門去,嘴含著嘴呼哧哧吐氣道:“我知道他今天不在,我日思夜想的肥肉。”冷暖芝一把推開他道:“你還知道來,我當你是癩蛤蟆,隻吃第一口鮮。”話說著退回屋裏去,引著馬向遠跟著走。馬向遠邊進邊道:“罵得好,罵得好。我是癩蛤蟆。”廩實識禮儀,飽暖思淫欲。幹柴烈火,開門偷歡。冷暖芝基督世界裏的小哥塔赫被放逐。
沒有不透風的牆,事情悄悄傳到張靈的耳朵裏,他知道醜事不揚,有人抱胸看笑話,隻能靜觀其變,裝上聾子的耳朵啞巴的嘴,全跟沒事人兒一樣。年終,三流大學教授提名沒了馬向遠,馬向遠於心有愧,知道事情敗露就不好意思向他明著抗議,這時倒剛好用得上他之前準備好的“菽水之歡,久虧此職。”明裏不來暗裏來,寒假前給學生上的最後一堂課上,馬向遠氣急敗壞,用馬哲曆史與辯證主義的至上哲學背地裏與張靈教授分庭抗禮,馬向遠道:“國家建設的責任總有一天要落在你們肩上,我最不同意那些‘一代不如一代’的是古非今言論,你們要謹記:你們是時代的寵兒!是天之驕子!當今大學生――真棒!”子君夾在起哄叫好的學生中,偷偷捂著嘴笑。
金蛇入水去,奔馬矯騰來。三月入煦春,微風漸祛寒。
因為蘭家父子矛盾,子君留在學校與玫瑰一起過中國年,算是兩個有家不能回的伴兒。中間,沈文欣熬不過念子之切,千裏迢迢來太陽城看他。蘭子君與母親的見麵與相處是一座圍城,未見想進來,見過想出來。她還是那麼一個叨絮不斷的女人,在外人麵前沉默無聲的保持警覺,似乎誰都有在窺視她袋中錢財的嫌疑,在親人麵前永遠是一條叮當作響的淺溪。她這麼一個女人,一個母親,除過在蘭家父子麵前吵雜的斡旋,別無他法。這處境與心境,蘭子君現在理解不透。他帶她去海濱看海,那是她半生以來第一次看海,第一次的邂逅難免不教人欣喜若狂,即便如她這樣的老古板,也能在臉上看到孩子般的燦爛。他給她拍了照的,教她把相機帶回去,以此藉作她這輩子見過大海的證明,可惜後來不小心被蘭錦程刪掉了。不知道他是有意還是無意。子君陪她遊玩,也沒有一個好興致,長久以來對蘭錦程的積怨在她麵前全浮到臉上來,他自己心裏也不能理解,一個母親為什麼要代承受那麼多莫須有的家庭仇恨。子君心軟的時候,是看她在自己身邊疲憊的睡去,目送她獨自一人上車離開。太陽城的茶頂有名,她走以後,有一回他看到一家頗有意境的店麵,叫“書、茶葉、良品”,便後悔沒有買一些茶葉讓她帶回去。他接到沈文欣從鳳凰城打來的電話,心裏惦記著蘭錦程與他的隔膜,複又狠下心來道:“明年春節我仍舊不回去。”懂得選擇,學會放棄,忍得住寂寞,耐得住誘惑。這是一個人在外生存的獨立信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