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大的道路,宛如死地,隻有士兵微弱的喘熄聲、腳步聲和馬兒的踏地聲令人仍感到有生氣。
「光秀,累了嗎?」高踞馬上的信長整理一下戎裝,向前頭為他牽馬的光秀問道。
在這個角度望看,看不見光秀的樣子,隻能注視到光秀白晢的後頸和他那頭高高束起的烏亮發絲。在猛烈的陽光照射下,讓光秀的汗水濕透了單衣,後腦的汗水自頸後順勢滑落,竟像是清晨的露水一樣晶瑩。
聽見信長的叫喚,為他牽馬的光秀微微偏首,以他幽揚悅耳的聲音低聲答道:「不累。」
與別的家臣士兵不同,此刻身為堂堂京都奉行的明智光秀並沒有換上戎裝,而是穿上一件簡樸的單衣,這身打扮竟與卑微的馬伕、小廝無異,可這一身寒酸的粗衣麻布非但沒有掩去光秀那種淡雅的氣質,反而讓他愈顯純真樸素、優雅自然。
光秀的黑發有些淩亂,有幾綹發絲因汗水而貼在他的清秀的臉龐上,雙頰泛著健康的紅暈,寬闊的單衣露出了他的鎖骨,不經意瞥見,信長隻覺內心有一下莫名其妙的悸動,不由自主力伸手把那幾綹發絲繞到光秀的耳背後。
「信長大人?」對於信長親昵的動作,光秀的身子明顯一僵,反射性地別過臉。
信長也在瞬間回神過來,對於剛才似乎無意識做出來的動作,也是百@
「光秀。」良久,信長再喚道。
「是。」這回光秀沒有再回頭過來,隻恭敬應話。
「阿濃常常在我麵前提起你,她說你才華橫溢,是『蝮』最出色的弟子。」
光秀淡笑,臉上浮現陣陣的悲哀,仍然沒有回頭。 「信長大人見笑,是阿濃夫人過獎了。光秀又怎能比得上信長大人的氣度?何況在信長大人心目中,光秀不過是一個沽名釣譽,為得到更多利益而不斷易主的小人而已。『蝮』的弟子,光秀不配,我還不想姑丈的英名因我而毀。」
光秀先後效命於齋藤家、朝倉家和足利家,經過兩次背主出走,最後因足利義昭的緣故成為織田家的家臣,同時被兩家所用。像他這樣出身的人,在這個最重忠誠的國家是一個恥辱。
自成為織田家的家臣以來,織田家的老臣柴田勝家或丹羽長秀等都以冷麵來招呼他,隻有跟他同為京都奉行的羽柴秀吉願意跟他多說兩句話。
平淡的語調聽不出埋怨或哀愁,可看著光秀那略為瘦小的身影,信長的眼裏閃過一些不忍,他輕聲吩咐:「光秀,回頭看我。」
光秀默然回過頭來,那雙泛著淡淡紫芒的明眸看入信長的眼底,正努力把那些傷痛埋入更深的地方,可卻瞞不過信長的一雙法眼。
「光秀,我知道你好貪心,同時也很愛惜你自己的性命。」
「是啊!所以我一直都在侍奉不同的主公,誰給的報酬較厚,我就願意為誰辦事,信長大人不是相中我這一點才願意出雙倍價錢雇用我成為你的家臣嗎?見利忘義是我的本性,當年姑丈受到義龍迫害的時候,我什至沒有回去助他一臂之力。如你所說,我不過是一個愛財又愛命的小人而已。」
誤會信長說話的含意,以為對方在借題發揮,拐個彎揶揄自己,光秀自身的武士尊嚴不容自己再懦弱逃避,膽子即時壯大起來,放肆對主公說出這樣狂妄的話。
對於下屬對自己說出如此無禮的說話,平日易怒的信長此時居然沒有發作,就像不曾聽到一樣,續道:「你所貪的,是一個擁有百年盛世的太平天下,這不論是朝倉義景、足利義昭,甚至於嶽父,他們都給不起這個報酬。可是我可以,我出多於朝倉家兩倍價錢雇用你,是因為我比朝倉家更珍惜你的才幹,也付得起這個昂貴的報酬。齋藤道三留不住你,朝倉義景留不住你,足利義昭留不住你,可是我織田信長可以!」
一直隱藏在身後的小小夢想,忽然被人掏心挖肺地曝露人前,心中的震撼讓光秀覺得心虛,他垂下頭,避開信長灼熱的目光。
光秀不喜歡這種被人看透的感覺,仿佛衣服皮肉都遮不住□裸的真心……
「光秀,你一直在找尋一個可以結束亂世的人,所以你放棄與道三同生共死的機會。這並非代表你無情無義又或是貪心怕死,而是你心知你還年輕,而且有才華,沒有必要打一場沒有勝算的戰爭。你死了,亂世並不會終結,可你活著,你卻可以你的才幹盡力為這個亂世畫上休止符。」
風聲忽然靜止了,光秀隻聽到自己怦然跳動的心歎聲,那顆熱血的心正因信長的話而愈跳愈快,仿佛就要在下一刻擺脫禸體的枷鎖,跳躍出來直視最真實的自己。
信長終於挪開目光,轉投於遠方的穹蒼,眼神很悠遠。
「你是『蝮』最引以為傲的弟子。」
此話剛出了口,光秀心酸的閉上眼,執著韁繩的手因用力而發白,輕輕發顫,格外顯得軟弱無助。想起昔日跟姑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