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七號下午考完數學,班主任給葉希牧打了個電話,問他的情況,有無需要老師們幫助。學校老師都知道葉成林被檢察院傳喚的事,很擔心葉希牧的狀態。
葉希牧很平淡地告訴班主任,語文發揮正常,數學應該是滿分。
六月八號早上六點,葉希牧依然去江邊跑步,這是葉成林逼著他培養起來的雷打不動的習慣。
這天雨已經停了,太陽還沒有出來,花木草樹上點綴著剔透水珠,地上的土壤吸足了水分,飽滿鼓脹,濃鬱的生氣呼之欲出。天地之間仿佛都是淡淡的藍色,空氣清爽,幹淨透徹。沒有比這樣天氣下的晨練更提神醒腦的了。
葉希牧前一晚上睡得很早,狀態很好。一邊跑步,一邊把今天上午要考的理綜知識點在大腦中過了一遍。
雨後的江麵上籠罩著厚厚一層霧氣,浩淼而朦朧,壯闊而神秘,目之所及,也不過十幾米遠。
葉希牧快要跑完江邊小道時,忽然看見幾個船工聚在一個小碼頭上大呼小叫,隨後便見濃霧中駛出一條小型駁船,有人站在船上,用鐵叉在水裏勾著個什麼東西,向碼頭劃來。
岸上的船工喊:“還能活不?”
船上人喊:“早他媽死透了!”
“真晦氣!”岸上的船工喊,“別挨到船!”
鐵叉在水裏勾著的是個人。
長江裏每年都會溺死不少人,江城人見怪不怪。像船工這些撈上屍體來的,還能找死者家屬討不少撈屍費。
岸邊的烏鴉“呱”地叫了幾聲,船靠了碼頭,船工們用鉤子和木棍七手八腳地把仆著的屍體拖上岸,翻過來,領頭的人往一旁吐了口唾沫,“操,還是個伢(孩子)。”他用木棍在屍體身上扒了扒,說:“是淹死的。”船上下來的人說:“沒死多久,腦殼都還沒腫。”
“報警報警,讓警察來搞。”
屍體就那麼仰麵擺在岸邊,船工去找白布。葉希牧遠遠地瞄了一眼,不由得心中大驚。
是敖鳳。
失蹤的、死去的敖鳳。
他竟然在江裏淹死了?怎麼會?
船工們報了警,警察自然很快會來調查死因,處理後事。
但葉希牧總覺得有那麼一些不對勁。
敖鳳是母親那邊的某個親戚,葉希牧小時候依稀有那麼一點印象,隻是後來和母親那邊的人再也沒有走動過,葉希牧對那邊的親緣全都模糊不清。
他跑回家,洗了個澡,強迫自己把死去的敖鳳從腦海中抹去。
吃飯,檢查準考證和文具,上午的理綜是他最擅長的科目,動手做了兩套題,他很快又靜下心來。
作為高考大省,葉希牧他們用的是全國i卷,i卷通常比ii卷難,而昨天語文數學考完後,各界基本確定,這次的試卷是近三年最難的一回。
葉希牧做得很順。
中午吃飯的時候他接了個電話,令他意外的是,打電話的人竟然是向警官,當時在淥江高鐵站旁派出所裏拘留他的那個向警官。
向警官知道他在高考,向他致歉,並解釋說隻想問個小問題。
他說您問。
向警官說:“上次來接你的人,是你小姨嗎?”
葉希牧怔了一下,說:“是。”
向警官說:“那她為什麼聯係不上?她留的手機號碼是個假的,檔案裏麵寫的居住地址也都過期了,房子的戶主都不是她。”
葉希牧反應很快,說:“她在國外念書,現在的聯係方式我也沒有。”
向警官“哦”了一聲,說:“那我們再查一下。”
葉希牧追問了一句:“怎麼突然調查她?”
向警官道:“沒事,上頭問起。”他也沒多說,祝葉希牧高考順利,隨即掛了電話。
葉希牧嚼著米飯和菜,一些模糊的聯係漸漸在他腦海裏清晰起來。
敖鳳不可能是自己淹死的,絕對不可能,當時逃命,他逃得那麼凶。更何況像他這樣的強健的體魄,從小又在江邊長大,熟悉水性,沒那麼容易淹死。
敖鳳按刑罪不至死,他要逃亡,逃的其實是郭家的懲罰。
他將郭瑤溺在水裏,引發她的心髒病,他的溺亡,有沒有可能是郭家的人下的手?
經曆過父親的事,他已經覺得這沒有什麼不可能。
父親當兵出身,又在森林公安數十年曆練,老成、強悍,尚且如此;敖鳳呢?敖鳳在那些人麵前,到底是單純、無知,而且脆弱的。
倘若真是郭家的人展開了報複,那麼很可能會報複到他和季辭頭上——對郭家而言,他們也是包庇敖鳳的共犯。
向警官那邊,是不是郭家已經托關係在查了?
那天晚上季辭被郭瑤推進江水裏,而她和陳川熟識,卻反而站在璀璨礦業的對立麵幫助他,是不是季辭和郭家之間本來就有什麼仇怨?
他自己璀璨礦業是不會動的,要動手早就動了,但季辭呢?季辭就不好說了。
葉希牧越想越覺得危險,食難下咽。他先是加季辭的微信,卻發現已經被設置了不能夠通過名片和微信號添加。再給寧睿和李佳苗打電話,他們的手機卻都關機了。他甚至想去翻季辭之前在他家用手機給陳川打的那個電話,那個電話記錄也被季辭刪除了。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他看了看時間,下午三點鍾考英語,還有將近三個小時,他去一趟天井老屋通知季辭,時間綽綽有餘。
葉希牧騎到天井老屋,老屋大門一如既往緊閉著,外麵掛著一把大鎖。繞去側門,聽見那邊有兩個人在低聲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