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中的相知相許,已經蛻變成身後紅牆金漆宮廷裏,最隱晦最遭忌的一抹顏色。
“多謝公主相送。”
嬈睫眺媚的眼眸,如潮起前般死寂。從王萱故作疏離的氣息中,清漣清楚的感知到那份被埋藏於心底的不舍與恐懼。
微風拂動,撩起散落在頰邊的發絲。蒼白而憔悴的神色,裝點著王萱精美的麵容,在青春氣息濃厚的午前,映襯著深厚灼灼燃燒的紅日,美不勝收。
“萱姐姐。”
千言萬語,在此刻隻能幻化成一聲低繞委婉的呼喚。隨著風起風落,吹進王萱的心裏,在那片早已洶湧澎湃的湖水上,激蕩出更熱烈的漩渦。母親的逝世,是必然,也是偶然。她知道母親隨她出身以來的頑疾,早已成為眾多名醫苦於解決的疑難雜症。拖拽延續的生命,不過是對美好生活的稀薄眷念,對家人的依依不舍。
那一碗又父親戰戰栗栗端來的苦藥,在出現的時刻,就已注定了此時此刻的別離。父親幾個夜晚的徹夜長談,讓王萱深刻的領會到接近權力中心後的身不由己。
甚至連她們那份隻萌芽在土壤裏,含苞不放的淡淡情愫,都被火眼金睛們看個透徹。
她從沒害怕過高高在上的那位身著鳳冠霞帔的至尊皇後,也沒害怕過那位日漸蒼老蕭條不複當年雄風的虛弱皇上,她害怕的,隻是眼前這個人的動搖。怕她為了能迷惑眾人的權利,至她於不顧,至這份源於淤泥,卻不染的情愫於不顧。
她怕的是,皇家終究到頭的柔情,終究來臨的冷血。
在母親逝去的背後,有太多雙無法掌控的手,帶著鮮血與無法抗拒的權力,逼迫著生命的猝滅。她不為母親的死而憂傷,隻是為母親因她而死感到痛心不已。她不受控製的心神,終究帶領著孑然一身的母親,卷入了他們所厭惡的權力中心。
此去三年,怕是不得相見。
滿腔的話語,卻隻是相視到無語凝噎。
身前這張英姿颯爽的俊俏容顏,烘托出的爽朗與掩飾的小家子心性,都讓她由衷歡喜。或許,此情此景,隻能作為在長久不能相見的日子裏,聊以解思的杜康。
身旁身後的無數雙眼,都在關注著她們的一舉一動,王萱的仰頭,清漣的欲言又止。
“我走了。”
轉身的刹那,清漣終究耐不住相視無言的離別,拉住她在風中飄落的衣袂,如莽撞少年般急不可耐,飽含著向心頭所念之心傾吐滿懷相思的羞澀與魯莽,誓言的懇求著:“我等你……”
到底,“喜歡”這樣的詞句,怎麼也無法從那張身份高貴的紅唇間攫來。
可是,夠了。至少現在,夠了。
被淚水淹沒過的雙眼,怔怔的銘刻著離去前的最後一幕,王萱雲淡風輕的笑了。
點頭,扼首。
在貼身丫鬟的撩簾下,步入堆砌了滿廂行李的馬車內,望著簾角若隱若現的身影,流了淚,癡了呆。
輕啟的驅馬聲,在天際邊清脆一喊。離去的隊伍,井然有序的相繼從清漣身邊走過,她牽著韁繩,癡癡的凝視著愈來愈遠、見不到影的人群,再多的苦楚也無法訴說。
身後訓練有素的兩隊禁軍,不發聲的陪伴著日落黃昏。勁旅卸甲的整體響動,與地麵撞擊聲,在清漣身後整齊劃一的流轉著。
“三兒。”
“母親。”
“我們不是尋常人家。”
“三兒明白。”
依舊一番皇室裝扮的賀水流,站立在清漣身側,她那雙染過鮮血的手,像委托某種重任般的放置於清漣瑟瑟顫唞的肩膀上,從辣辣手心裏傳來的是源於愛的安慰與寄望的克製。
關於母親想從她身上得到的一切,清漣都知道。那張在落霞餘輝中熠熠生輝的不改朱顏,飛揚的是世間最偉大的情懷和最黑暗的心智。
雲姨清冷的身姿,伴隨著被霞光染紅的飄揚發絲,靜靜等待著。線條分明的臉龐,狹長的雙眼悲哀而隱忍的望著徐徐前行的清漣和賀水流。被未流出的淚水漲紅的眼眸,迎接著漸沒地平線下淡化的光芒,流淌著最終的傷別與最初的決絕。
一路被緊握的手,從賀水流手中交付到雲姨虎口布繭的手心,隻停留一秒,便鬆開,仿佛要脫離某種一觸碰就會被吞蝕的強大力量。
清漣將遞回在兩人眼神間濃厚又壓製的情感全都收入囊中,默默的為堅守的雲姨悲哀。她不知道在過去,母親和雲姨之間有過怎樣你生我死、血淚縱橫的糾纏,隻是她能從雲姨每每毫不收斂的赤 裸深情中,讀懂某種同她與王萱相對而視時想一致得情感。
“我和皇上說了。從明日開始,三兒可以自由出宮,但你必須從旁保護。這是令牌。”漆黃閃爍的令牌在夜幕降臨前的最後一縷餘輝中,閃耀著奪人眼球的光芒。
清漣感知到內心蠢蠢欲動的激情,還有被誘惑被刺激的野心,它們在心中翻雲蹈海,爆炸開無限的熱情。
王萱頭也不回的離去,預兆著對於未來不久的憂心。那種由於自己,由於清漣所帶來的無法設想的各種災害與苦難,都一一被她想過。清漣能從那不舍又盲絕的背影中,感受到她原以為霸道和自作主張下的相知相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