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白玉青磚上,沛哥哥晴朗明亮的聲音仿佛從那個生命彌沒的下午幽幽傳來。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那時的清漣,隻沉醉於劉沛說不盡溫柔的聲音裏,就著胸口苟延殘喘的傷勢,陷入旖旎夢鄉。沒有理會到埋藏在詩經背後,隱喻而禁忌的真心實意。
清漣知道,她的沛哥哥並非是出於沉澱愛戀才再三的在大殿之上遞上懇請賜婚的奏折。奏書裏的那個女子,從不是他真正想嫁娶的姑娘。他心心念念的柔媚少女,隻有每日奔跑出東陽宮內外的、那個不安分的任性公主。那位舉止得當、分毫不差的中書令之女,不過是為了權益劃分爭奪中必不可少的砝碼。她身後不隨流的父親,有的其實是最深不可測的影響能力。
她沒有能力,讓自己敬愛的沛哥哥體麵的死去。而在蒼茫的日暮下,孤獨的伴著墜落的夕陽,痛苦而難看的讓生命逝去。清漣在八歲便塵封的淚水,終於潰不成軍。
所有計劃好的商談交易,一條都沒有派上用場。她想用她這三年聚集的大量門客死士與暗下權臣,來交換劉沛的一紙婚書的美好構想,被天之不測、人之難料擊打個七零八落,最終還未出梢,便屍骨無存。
穿著鍍邊朝服的王嶽陽在小廝的攙扶下,帶著被抹不下的皺紋擠壓出的歉意笑容,恭敬的在清漣身前半鞠了躬。
“不知公主駕到,有失遠迎,請公主恕罪。”
“是清漣不請自來,夫子何罪之有。”
曾有過的長幼輩親昵,在日益白熱化的朝堂爭鬥,與黨派之爭中,也淡化成疏離的君臣之禮。那張與王萱隻三分相似的臉上,唯一分毫不差的隻有嘴角與眉宇間牽連出的溫順柔情。
“萱姐姐還沒回嗎?”
“臣下正要入宮報告此事。”
王嶽陽的慎重表情不由得讓她覺得行進至中書令府從根本上便是錯誤,她該直接去誠念寺的,在日出之時就出發。
“臣女在前日不慎感染風寒,誠念寺主持念及彩書三年間的相處之情,便留了她在寺廟,待康複之日再送回。”
“萱姐姐病了?宣太醫沒?”
“臣昨日已偕同大夫前去診斷,並不大礙,隻需靜養半月之餘。”
王嶽陽一陣疑惑後,不著痕跡的溫柔笑著,言辭間隱約蘊含了闊別已久的寵溺。清漣尷尬的撕撓著臉頰,忘別太久的小孩子心性動作,在無防備泄露當心之餘,悄無聲息的浮現在不適當的時機。
驅馬回宮的路途上,雲姨裙擺紛飛的身姿在餘輝的印染之下,滾動出偷歡的弧度。清漣在中書令府前,半響躊躇後的決然,讓她這三年來的傾心相守抵當了值得的成長。清漣最終沒有執意前去誠念寺的果斷,讓她看到了愈發接近的撥雲攬霧之日。
必然從小渠道流出的消息,無疑是在增加著清漣背後的勢力與危險。與王嶽陽在重重包圍之下的府前洽談,注定流露出的是一出君臣之間的勾結詭合。
“這背後,或許是王嶽陽的聲東擊西之招。”
挽起長發的清漣身上,已經溢滿了同當年的賀水流一般傲視世間的尊貴顏色。隻是,她比賀水流而四放,更無所收斂。
“朝中勢力四處傾倒,四皇子年齡過小,那些犬馬聲色之人不敢過於依仗,有的僅是固守成規的頑徒。你父親幾年來毫無康複的跡象,大權旁落,致使更多人或許會拋棄成見,歸於你母親門下。至於你……”
“天之驕縱,狼子野心。用不成才,棄之可惜。”
落霞中的嗤笑,不知笑的是誰。清漣謀算著王萱可能的歸期,卻沒個準頭。三年間,除卻探子回報,便是了無音訊。如若不是她有頑固的堅守,怕是早就質疑起那份說不出口,言不及意的情愫。
雲姨悲戚的對蘊藏在清漣心理的強大情誼產生了同命相憐之感。怕是老謀深算深藏不露的王嶽陽,早早的便將他那絕代風華的女兒,算計進到這群眼高於頂的皇室爭鬥中去了。
永輝十六年,在清漣抗爭下的幾月哀悼後,年晉十四歲的劉冶,順順當當的登上血染兩位壯誌未酬王子的太子之位,在與劉燾劉沛同樣意氣風發,並遭受詛咒的年紀。
劉沛殘留下的遊離不定的群臣,最終三兩相拆的投奔於劉冶、賀水流,以及清漣的麾下。
而清漣被眾方看守的幕後勢力,正一步步掀開著它遮蓋耀眼光芒的黑暗幕布。
第九章
雨水在午後不經意的傾盆而落,高懸於頭頂的灼灼紅日在飄白的雲彩後,遮羞般的掩去大半張容顏,隻露出一小份眼神,偷偷摸摸的嘲笑著在突如其來的雨水之中奔走的人們。
隨行的侍衛很明事理的在感受到降雨的第一時分便購置了素雅的油紙傘,用持劍的手勢係於腰間,並在雲姨轉頭用目光囑咐的第一瞬間,將油紙傘撐開,進退有度的遞入雲姨的手中,眼望著雲姨紅袖善舞般的為他們用仰慕與愛戀的目光注視的公主,擋下可能有的任何一滴雨水,任由大雨在自己的衣襟與發絲間傾瀉。
“雲姨,近點。”